小鲍庄(28)

2025-10-10 评论

    最后,老胡同志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就这样。"
    鲍仁文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好,就这样了。"
    "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走吧。"鲍仁文跟着说。恍恍惚惚的,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走出麦地,上了吉普车,一股子臭汽油的味,叫他清泠起来:老胡同志是要上捞渣家去瞅瞅,和他父母拉拉。
    鲍彦山家里的在烧锅,见来了两个陌生人,有些着慌。忙不迭地站起来。老王同志说:
    "这是地区《晓星报》的记者,专来采访你家鲍仁平的事迹,要写文章报道哩!"
    他娘还是惶惑。
    "这是县上、地区上的干部,来问问你家捞渣的事,要写文章表扬哩!"鲍仁文解释说。
    她便懂了,释然了:"屋里坐,屋里坐!"
    屋里漆漆黑,一个粮食囤子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老胡似有些吃惊地左右看看,没有说话。有人到湖里把鲍彦山喊来了。
    "这是鲍仁平的父亲。"鲍仁文介绍。
    两人一齐上前,一人握住了一只手,使劲摇着。鲍彦山惶惑地看着他们,好容易把手解脱出来:
    "坐,坐吧!"
    各就各位坐下以后,老胡同志扶了扶眼镜,低沉地问道:
    "鲍仁平是从几岁开始照料五保户鲍五爷的?"
    "打小就跟鲍五爷亲呢。会说话就会邀鲍五爷吃饭;会走路,就会去给鲍五爷送煎饼。"
    "他为什么会对鲍五爷这么好呢?"
    "他俩有缘份。鲍五爷不理人,倔,就理捞渣,和捞渣亲"。
    "鲍仁平生前记不记日记?"
    "日记?"
    "捞渣活着时每天写不写文章?"鲍仁文解释道,无形中他成了翻译。
    "自打他上学,每天放过学,割过猪菜,吃过饭,就趴在桌上写作业。写个不停,冬天手冻麻了,还写;夏天,蚊子咬疯了,还写。叫他,捞渣,明天再写吧!他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作业哩!"
    "他写的东西还在吗?"
    "和他的书包一起烧了。"
    "烧了?"老胡同志很吃惊。
    "此地的风俗:少年鬼,他的东西不兴留家里,统统都烧,烧不了的就埋了,扔了。"鲍仁文解释。
    "哦。"老胡同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命苦,没吃过一顿好茶饭。"他大唏嘘起来,眼泪啪啪地落在了地上。他咳了一声,吐了两口痰,用脚搓搓,搓去了。
    老胡同志不再说话,过了半晌,轻轻地说:"走吧。"
    鲍仁文带他们到大柳树下去看看。老胡同志仰起头望望那树梢,想象着当时那鲍五爷是怎么趴在那树上的。又低头看看树干,想象着捞渣又是怎么抱住这树干死的。老胡摸摸那粗糙的树身,不说话。
    鲍仁文又带他们到大沟边捞渣的坟上去看了看。坟上长了一些青青的草,在和风里微微摇摆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在啃那嫩草,一个小孩在大沟里洗脚,瞪大眼睛严肃地瞅着他们。
    "小孩,过来。有话问你。"老王喊他。
    他跑上来,牵起小羊羔,转头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乡里小孩没见过世面。"鲍仁文代他抱歉道。
    老王摇摇头,笑了:"我想问问他,鲍仁平的事。"
    老胡一直没说话,站在捞渣的坟前。
    坟上的草青青嫩嫩的,随着和风微微摇摆。

    三十六
    鲍秉德家里的生了,生得毫不费难。人到湖里喊鲍秉德,他忙不迭地往家跑。刚到门口,还没搁下锄子,里面就"嗷"的一声,下地了。是个大胖闺女。
    不是小子,鲍秉德也不泄气。闺女小子,他都要,一样的金贵。梦里都做过几回了,有人喊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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