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前脚出门,后脚赵荣桂老太太就笑起来了,对孙子说:“看看,不是我说你吧?护士都嫌乎你了。赶快家去,洗洗澡,换换衣裳,好好睡一觉。陪床十来天了,没睡上一个囫囵觉。”老太太说一口地道的胶东话,柔和,筋道。孙子挥了挥手没说话。他才不在乎这里的人说他什么对他什么看法,自信的人才不会为取悦别人就改变了自己。
开饭了。晚上开饭通常是科里最忙最乱的时候,这时常有赖着未走的不自觉的探视人员。护工已推着送饭车堵在了走廊中间,闻讯打饭的病号或陪人来来往往,很容易令忙碌了一天身心疲惫的护士姑娘们心急气躁——你再敬业也不可能修炼成没神经没感情的机器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那赵老太太的孙子又将他丑陋的另一面展现在了陶然眼前,使她对他的反感在原有基础上又增加了两分。当时陶然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他站在病房门口,盯着一位头也不回向远处走去的优雅女士的背影出神,两个眼睛直愣愣色迷迷的。作为陪人他不赶紧打饭倒还有这个闲心——且不说他配与不配——于是,当然地,毫不客气地,陶然走了过去,先是故意晃到他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命令他快去打饭。当时他倒没说什么,乖乖地去了。这种种种种虽没有导致陶然和他发生冲突,但不能不说是最终冲突前的积累,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是:那赵老太太的孙子居然不顾上午陶然特地、刚刚向他交代过的不许吃病号饭的规定,公然吃起了病号饭。
当时陶然正在做临下班前的巡视,走到他奶奶所在病房时,正好看到他低头咬了一大口馒头,显然他没料到陶然会这时驾到,突然愣住了,半张着嘴看她,嘴里是嚼过了的馒头,令人作呕。开始时陶然态度还好。
“不是说过不能吃病号饭吗?”她问。
他没说话,不知是没话可说还是被馒头堵着嘴说不出话。那老太太冲陶然赔着笑脸解释:“是我剩的……”
陶然断然地:“剩的也不行!”
“倒了也是浪费……”
“浪费了也不许吃!”
就在这时,那孙子开口了,囫囵着把嘴里的馒头一咽,说道:“那凭什么?这饭我们是交了钱的!”
陶然愕然——他竟还敢跟她回嘴——道:“交了钱怎么啦,交了钱就可以不遵守制度啦?”
“你们这制度就不合理!”
“合不合理跟我说不着,你找上头呀!”
“找就找!你以为我不敢!”说着那孙子抬腿就向外走。
老太太一边急了:“你给我回来!——”就要下床,那孙子又赶紧回来拦。
陶然这时火也上来了,不管不顾地:“去呀去呀!怎么又不去啦?”
动静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病人围观。谭小雨、苏典典也闻讯来了,一人劝一方。
苏典典劝陶然:“算了!走吧!”两手推着陶然的后背,“走走走!”
谭小雨劝老太太:“奶奶,别生气啦,啊?”
老太太又生气又委屈:“我们一直是遵守制度的,这你们都是看到的。要不是因为手头临时没钱……”
谭小雨打断了她:“嗨,早说呀!我去给您孙子买个盒饭,您等着!”
谭小雨去住院部下面的服务中心花八块钱买了个盒饭,回来时正好碰到陶然、苏典典从更衣室出来。
陶然一看就说了:“你还真的给他们买饭啊!这种人的话能信吗!什么手头临时没钱,不就是想占便宜吗!得,你这钱算是肉包子打狗,甭指望还了!”
心肠软又没有原则的苏典典却说:“不会吧,我看那男的还有手机呢。”
陶然白她一眼:“现在拾破烂的都有手机!”
谭小雨说:“嗨,花八块钱买个和平,值了。要不他真的告到护士长告到科里去,你这个月的奖金就悬了,那可就不是八块钱的事了。”
陶然这才想起这茬儿,紧忙地掏钱包:“我惹的事,不能让你垫钱!”
谭小雨一把推开了她:“陶然你这就没劲了!”走了。
病房里,赵荣桂老太太正在教训孙子:“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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