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嘟下脸来:“胡说!”
李葵道:“一点都没有胡说。您说,您是不是在单位上又有什么不痛快了?”
李晓沉默片刻,说了。“我的一个最好的护士,从小姑娘的时候就跟着我干了,出了一个很大的事故,今天院里做出了对她的处分决定——”
李葵关心地:“什么决定?”
“开除。……”
“哇!”
“总也忘不了刚见到她的那一天,是下午,我去接她到科里,她扎着个马尾巴辫儿,一甩一甩的跟着我走。她那年多大?……比你大点有限,也就大个三四岁,好像是……十七。对,十七。她说,护士长,知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我问,是什么?她说:做中国的南丁格尔!”
“谁是南丁格尔?”
“一个国际上公认的好护士。”
……
谭家气氛沉重得都有了质感,谭教授把女儿的事跟妻子说了。院里做处分决定时给他打过招呼,毕竟,谭小雨是他的女儿,他是院里的骨干专家。晚饭谁都没吃,吃不下。谭教授坐在他屋里,小雨妈妈坐在她屋里。小雨妈妈让丈夫去找院里,找院长,替女儿说话。依谭教授的个性、作风,这是件难事。于是,小雨妈妈发火了,坐在床上高声地道:“谭文冼,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事,你不能太自私了!”等了等,没听到丈夫说话,却听到了他的动静,站起来了,拿电话了,拨电话了……小雨妈妈大气不喘地听,听到丈夫说:“院长您好。我是谭文冼。有件事想同您谈一下,面谈,今天晚上。……好,回见。”接着,挂电话,走动,换鞋,开门,关门。小雨妈妈长长地出了口气,背向后一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计算丈夫的行动时间:下楼了,打上车了,到院长家了,开始谈了。……边计算边后悔该嘱咐丈夫一声,不论什么结果,先给她打个电话来;否则,她受不了。受不了再等他回来的那个过程,那么长的一个过程,长得像是一辈子。显然丈夫了解并体谅她的心情,离开院长家之前就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了那个结果:不行。那一瞬间,小雨妈妈绝望了。她自己已然这样了,她只要女儿平安,幸福,不料上天连她这个愿望都不肯满足。
谭小雨没有对刘会扬说这件事。不是想瞒他,就是不想说,人到完全绝望了的时候,大概都会这样。这天,两个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这样,所以会扬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到时间就洗,洗完了各上各的床,会扬的床仍是客厅的那个长沙发。夜里,睡着了的会扬被一种什么声音吵醒,他醒来,静听,似是哭声。再听,是哭声,由卧室里传出。他忍住不动,终于忍不住,起身,向卧室走。小雨坐在床上痛哭,又极力压抑着,听来格外让人难过。他想,她可能又做梦了,又梦到她妈妈了,于是站在卧室门口,故作生硬地道:“你这是干吗,深更半夜的?”
小雨向他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会扬,抱抱我……”
会扬硬着心肠:“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既然打定了主意离婚,就不能再有一丝软弱。说完后他就要走,这时,他听到小雨凄厉地叫了一声:“会扬——”叫得他一个激灵站住,“我明天不上班了,以后也不用上班了。我被开除了!”会扬大惊,呆了片刻,冲过去一把搂住小雨紧紧抱在怀里,“怎么回事?”
……
3.护士长的前夫
谭小雨开始了她的全职太太生活。从前,多少次了,和科里的伙伴们闲聊时,大家都说要是可能的话,就当全职太太;又说,下辈子再也不要做护士,太累了;还说,要是天天不用上班,该多幸福啊。小雨也随着说,但是彼此都知道,都不过是说说。即使可以不为了钱,也没有人愿意早早地闲在家里。老年人可以是因为许多的老年人都闲在家里,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新的群体;年纪轻轻就呆在家里,无异于与世隔绝。
清晨,上班的上学的都走了,待楼里面静下来了,谭小雨悄悄溜出家门买菜。电梯里,电梯员同她打招呼说今天又休息啊;她点头,马上又摇头,语无伦次地说不休息,正要去上班哩。……于是,买了菜回来后就无路可走——不能再走电梯——只得拎着菜一蹬一蹬,步行上了九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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