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后大搞反修的时候,我才明白了,我确实是有不健康之处的,否则何必那么喜欢苏联?
那时我最爱读的苏联小说是《幸福》,作者巴甫连柯。我读了他描写第二号女主人公列娜的心情的文字:“陶醉于这个夏夜之美,列娜想到人生有多么漫长……”,像读了圣经,那种终极性的感动与体悟令我融化又令我升华。我也喜欢他描写红军在二战后期一个又一个地解放许多欧洲国家的情景。特别是他描写的维也纳,那里的圆舞曲。他还喜欢描写斯大林,令人神往。这一切如诗如梦,即使仅仅是纸面上的东西,能在纸上写出这样的东西也令人温暖和感动,佩服和赞赏。书里描写了克里米亚的葡萄酒,描写了美国客人的粗野与蛮横。书里他还写了一个苏联的战争孤儿,重度残废,但是仍然充满生活的热情与奋斗的志气,而美国客人认为这样的孩子活着只能带来痛苦。敢情美国人这样浑球儿!
后来知道,巴甫连柯其人但制造个人迷信,而且善打报告,害人致死,苏联二十年代的大清洗中,他做过许多害人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十年后我曾经与一位曾驻苏联的外交使节谈起五十年代的一些事,他评论说:“那样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啦。”
有许多事都是一去不复返了,激动完了,你必须面对现实,面对完了你仍然会记起过往的一切。
我背诵了许多俄苏诗人的诗。我入迷于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还有“……同干一杯吧我的不幸的青春时代的好友让我们用酒来浇愁酒杯在哪儿?像这样欢乐就会涌上心头……”等等
是的,能够亲切地怀恋往事的人是幸福的,能够想起你的不幸(或者干脆是幸运呢?)的青春时代的好友的人是有福了。怀恋和好友也许不能代替政策,却能产生普希金式的诗。
我也喜欢普希金的形象,他不算高大,但是秀气英俊,永远年轻,特别是一帧他手持后披的斗篷向前行进的照片。
我会背诵《青年近卫军》里奥列格朗读的诗:“不,我们既不恐惧也不忧伤生活之路并不使我们惊慌……”还有苏尔科夫的诗:“亲爱的不要紧就让那白发霜生在两鬓……请问哪一个真正的男人没有战争洒下的白盐粉?”
法国的左翼人士法齐,土耳其被囚禁的共产党员诗人希克梅特,智利的聂鲁达与巴西的亚马多的诗也叫我感动
我最爱看的电影是苏联电影。《勇敢的人》我看过三遍。《幸福的生活》我看过五、六遍。而《攻克柏林》(上下集)我至少看过七遍。所有这些影片都在观众的狂呼和鼓掌中放映。我坚信,如影片《攻克柏林》中的女教师、美丽的娜塔莎在花丛中行进的场面就是我们中国的明天。
新中国的电影则是刚刚起步。第一部故事片,长春制片厂的《桥》,我们在中央团校就读期间已经看过了,此后的,《中华女儿》《赵一曼》都堪称党课教材,崇高英勇,抛头颅,洒热血,名存千秋。
我也组织指导区里的一些中学生的1951年新年联欢,我努力让他们做得最美最好,充分体现解放了的新中国的无限美丽。我为自己设计了1951一年的新年到来的情景,不是像苏联影片那样倒计时等待1952年的钟声敲响,而是在“检查”了几个中学的新年活动之后,恰恰在午夜前后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我从16岁走到了17岁,从1951年走到了1952年,我是行进着迎接新的时间新的前景的,我是多么幸福!
在这段时间恰好出版了卓娅的母亲柳·科斯莫季缅扬斯卡娅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舒拉是卓娅的弟弟,坦克兵,在二战中英勇牺牲。母亲曾经参加世界和平大会,她讲道:“你们能够赢得和平,因为世界上有苏联!”我爱这句话胜过了一切诗句,我甚至能够想像伟大的母亲讲话的声音,慈祥而又沧凉,坚毅而又从容,她白发苍苍,她代表人类和上苍,中国人有权利也有义务表达对她的爱。我曾经为她们而感动,我的青春与这些人在一起,这是我永远的骄傲。
还必须提到“中国的保尔·柯察金”吴运铎的著作《把一切献给党》,他为了革命的军工事业,致重伤至残,但是他仍然坚持着为革命做奉献。革命者的精神韧力,发人深省,可泣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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