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学会站着写作业,手练得很长;眼睛都成了下斜眼。
那天,他终于逮到陈北燕的一个错,“家”字没划出那个提钩,当即判了3分,撂下笔喝令陈北燕站起来。
陈北燕不肯从命,还说:你有什么权力罚我——我是班长。
方枪枪拍了桌子,亲自过去拖她。陈北燕岿然不动,他把两手插入她的腋下,等于抱她起来。
一松手她又坐下。如是再三,方枪枪只得抱着她站在那儿,膝盖顶着她两腿,陈北燕仍是坐着的姿势,只不过是凌空坐在方枪枪腿上。全班同学都觉得有趣,一片笑声。
陈北燕也笑了,坚持她那个象征性的坐着姿态。
方枪枪也坚持不放下她——大半个身子悬空像是个热心肠甘愿给人当坐垫,一边嚣张地、困难地举起一个手指气喘吁吁宣称:上语文课就得全听课代表的。
那手指放下来时他感到一阵欣慰,那是篡党夺权分子成功后的感受。
这次他干得太过火了,也不太走运,忘了年级已经给他们班派了一班李紫秋老师来代课,此时正逢李老师进门。李老师推门进屋发现全班的同学都站着,有两个还撂在一起,姿式十分不雅。
干嘛呐,你们干嘛都站着——还有那二位,你们在于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完成作业。方枪枪慌忙从陈北燕身下闪出来,擦着满头大汗说。
全班都没完成作业?李老师难以置信说,怀疑地望着方枪枪:你是干嘛的,班干部?
语文课代表。方枪枪谦逊地回答。
班干部在哪?李老师问。
陈北燕举手。
把全班作业拿上来。
方枪枪和陈北燕交手,像善于运掌的八卦高手几个回合把她挡在一尺开外,转身从自己课桌内拿出全班作业,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送到李老师的讲台上。搁下还不走,美滋滋地站在李老师身边歪着头和她一起看。
那些作业本都被一支脏铅笔批得乱七八糟,胡乱写着评语:差,很差。只有最上面那本大言不惭地通篇写着:好,很好——优!
这是谁批的?李老师颤抖着嘴唇问。
我。方枪枪两手趴在讲台沿,一脚在后敲着地,还不知趣,丑表功:朱老师不在,我代她批的。
全班同学都看清了,李老师是想把那沓作业本摔在方枪枪脸上,那动作做了一半在方枪枪鼻子尖前近在咫尺停住了,没碰着方枪枪。
方枪枪还是踉跄了一下,后退了半步,一脸吃惊。
回你座位去!李老师像演说中的女革命家一挥手臂,直指下方,头激昂地那么一甩。
你批的?李老师一边摆手让大家坐下,一边显然在寻找措辞以表达自己的感想,她实在是难以择言,丰富的中文一下部失踪了,脑子被第一感想牢牢占据,停了几秒钟后,脱口而出的还是那一句最先想到的大白话:你算干吗地的!
勇敢——那就是在全班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正常地走回自己座位,脸上没有泪水,嘴角挂着微笑。不管多没心情,这笑容是必须的。那是一剂良药,可以在五步之内治愈你的心头创伤,这样当你坐下时会真觉得好受多了,真觉得自己在笑。有时自己的笑容也会感染自己,尽管那在通常、在旁观者看来应该叫无耻。
方枪枪恋爱了。他爱上全校少先队的大头目,年轻的辅导员胡老师。这位胡老师她有一副少儿节目主持人般的标致的娃娃脸,短小玲珑的身材,总是穿着柬腰的队眼系着红领巾脚下一双白球鞋在校园里朝气蓬勃地走动,说起话来尖着嗓子,拿腔拿调,既嘹亮又童声童气。这是一个幼稚化的大姑娘。那种天真无邪的成熟、老练刻意的活泼对孩子发散出一股近乎催眠般的魔力,好像这是上天送给孩子的一件礼物:一个模仿他们、学他们说话、却有着比他们更聪明头脑的玩具娃娃。
人人都想网罗好看的女人进自己家,与她们产生亲密的关系。方枪枪也不例外,他想当胡老师的孩子,那样他就有把握得到美女永不改变的青睐,人人羡慕,那他就与美同在了。想想也是喜人的,全校最好看的老师和我有那么一层特殊的关系,别人都想获得她的好感,我在一旁默默地不为众人察觉地坐享其成。我们娘儿俩守口如瓶,谁都不知道我是她的秘密的孩子。我妈对我也不特别好,跳着班地专门跑到一年级六班批评我,对我要求格外严,别人都看不下去了,但我知道那没事儿。直到有一天,这事被不知哪个快嘴传了出去(必须传给大家知道,否则也没意思)。我再到学校,发现大家看我的眼神变了,我成了全校名人。这思想与其说是爱美,不如说是不劳而获。这么想时他完全把自个亲爹亲妈抛到九霄云外只顾自己。父母在他心目中不是一种不可更动的关系,更像一笔银行存款,是钱就需要增值,他常拿这笔存款去交换他认为更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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