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一年半的产假满了,临到回厂上班,而厂里效益则在大幅度下降。由于原材料减缩统一配给,逐步走向市场,产品价格又无法自行提高,厂里不得不停了一半以上的机器。这时候,阿川便提议妹头(32)跟他做生意。妹头(32)说,当我外来妹啊!阿川说怎么敢,是请你做老板,我们合伙。妹头(32)就说我又没本钱。阿川说你出智能,折合本钱。妹头(32)问:说话算不算数?阿川反问:我几时说话不算数过?妹头(32)哼了一声,表示不信,阿川就举出例子:我说和薛雅琴结婚,不就结了?妹头(32)再一想,果然阿川从来没有食过言,就不说话了。不过,她也还是交给阿川七千块钱作为投股的本钱。小白正好得了一笔稿费,再加上平时的积蓄。小白知道妹头(32)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她总是要给自己找事做。现在,婚结了,孩子生了,养到可以进托儿所了,她再做什么呢?那么就做生意吧!小白不指望她赚钱,却也不怕她赔钱,二话不说,就让她去了。妹头(32)帮阿川做事,薛雅琴也是高兴的。因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现在妹头(32)也上了船,就算是同舟共济了。在妹头(32)为小毛头联系到托儿所之前的几个月里,她就帮着妹头(32)带孩子,让他们两人专门做生意。等到孩子安顿下来,妹头(32)到理发店剪烫了头发,重整装束,就跟了阿川到南边去进货了。
一周后回来的妹头(32),黑了一成,瘦了一成。她洗一个澡,睡一大觉,都没来得及和小白说上几句话,就跑到阿川家去整理服装了。她到南边走了一遭,亲眼看见在那些沿海的小镇,深长的巷子里,制作服装的工场一间挨一间,缝纫机嚓嚓地响成一片,粗制滥造着各色服装,然后再缝上名牌商标。制作名牌商标的工场也是挤挤挨挨。旧衣服的市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全国各地的商贩张着蛇皮袋,就像农人盛粮食一样盛着衣服,一袋袋地过镑,付钱,扛走。要不是身临其境,你是万万想不到,当代的时尚就是从这样的地方发源,流向各地。这些潮湿,闷热,飘散着海水和鱼虾的腥味,由于壅塞了内地的打工者而拥挤,嘈杂,混乱,充满犯罪和疾病的小镇,就是我们的时尚的源头。
这一周,妹头(32)不仅了解了货源的情况,也了解了阿川做生意的方式。阿川多少是有些凭了蛮力做的。他大进大出,其实是薄利多销,是缺乏策略的。妹头(32)和阿川商量,他们的生意要以牛仔裤和布制衬衣为主。因为她看下来,这是服装潮流中,发展最为稳健的两项,一般来说,它们万变不离其宗。而且,从制作的流程和工艺来说,这两项也较为成熟。生产的批量大,成本就低,赚头也大。所以,他们的生意中,至少有一半要是牛仔裤和布制衬衣,再一半做时装,高价位的,旧衣服只可搭一点,卖统货,极低价。由于这些旧衣服往往式样夸张怪诞,便给人稍纵即逝的印象,这反而证明了这是一家很负责的时装铺,那些高价位的时装也变得可信了。阿川认为妹头(32)的看法很对,很受启发,决定一回来就着手修改店铺的门面。两人都是火辣辣的性格,做事情很上劲头,一时间,店铺面貌一新,生意也面貌一新。生意一好,货就走得快,必须更快地进货。于是,又雇了一个外来妹,和原来的那个一起看铺面,这样,他们就更脱得出身了。
妹头(32)已经把这条线走得很熟了。也遇上过几次险情,但凭着她的机巧和阿川的蛮力,总能化险为夷,循着不打不成交的常理,有几回交过手的对头,也成了好朋友,互相都用得上。这一点,妹头(32)也给阿川帮了忙,她有人缘,更多的时候,人家是看妹头(32)的面子。在服装街上,妹头(32)也很注意关系。晓得生意好招人嫉,她就适当地让一点生意给别人做,一点不骄横。但别人也不要想欺她,欺了她,倒霉一辈子。阿川从小就对她服帖,现在更是没话说。两人就像是倒过来了,本来是妹头(32)跟了阿川做生意,现在却是阿川跟了妹头(32)做。他样样都依妹头(32),能不依吗?妹头(32)说的都有道理,都是为生意好,而且态度也不坏,商量的,建议的,甚至恳求的。妹头(32)记得自己做生意是阿川挑的。这就是妹头(32),而不是别人了,她知恩图报。现在,服装街上的生意淘里,都称妹头(32)"老板娘"。这称呼是不太妥当,可妹头(32)也没办法每一回都纠正,就随他们叫去。叫多了,也应,慢慢就变得自然了。后来,有一回,小白送孩子到服装街给妹头(32)。妹头(32)不在,问上哪里去了,隔壁铺面里的人说,和他老公吃饭去了。小白晓得这"老公"是指阿川,也晓得人家是误会了,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把孩子交给看铺面的外来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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