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道人(14)

2025-10-10 评论

    「歇歇再抄。」
    「歇歇。」
    「吃花生吧?」她摘下手套,在方格格的蒙袄褂子口袋里掏着。
    「不吃。」
    「才香哩,大油果花生。东站买的。」
    「不吃。」
    「不吃算。」她自己剥着吃起来,扑鼻的花生香,他想打喷嚏,硬忍住了。他揉揉鼻子,说:
    「少吃点吧,吃得太胖,跳不动了。」
    「我才不问这些事哩,能吃就吃。」她说。又说,「我饭吃的少。你别看我老吃零嘴,我饭吃的少,早饭从来不吃,中午,晚上,二两饭都吃不了。」
    见她絮叨,便打断了问道:「《洪湖》没你的事?」
    「没我的事。」
    「赤卫队里也没你?」
    「嫌我太高了,不整齐。」
    杨森看了她,她倒也不是太高,就是有点突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只能跳领舞,不能跳群舞。确实不整齐。
    「那你也练练功。」
    她不响,倚着定音鼓剥花生,花生壳扔了一地。红红的花生衣撒在他的谱上,他一口气吹掉了。
    「郑瑛瑛,给我吃点花生!」小军叫道。
    「不给。」
    「我夺啦!」小军站起来,还没迈步哩,郑瑛瑛已经笑软了:
    「给你,干啥的呀!」她走过去,把花生分给他们,「我的红芋哩?」
    「烤的才好。」小军从炉膛里扒出灰拓拓的一大疙瘩,上面满是?人的窟窿眼。
    郑瑛瑛恶心地说:「谁?这么缺德!」
    「谁?我。」少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样才能烤透呢!」
    她又笑,什么都觉得怪有趣似的。
    杨森把谱子卷起来,走了。
    一股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来不及呼吸,先呛了一下,打了一个寒噤,精神却抖擞了起来。他推出自行车,出了大院。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眯着眼。天很蓝,阳光很暖,风有点割耳朵。他一手扶车把,一手捂住耳朵。骑一段,再换手。前边是下坡,他任凭车子往下溜,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他在心里唱着《洪湖》的序曲,那序曲似乎是有一种磅礡而激越的力量。
    他骑过闹哄哄的开明菜市,进了丁字巷,碎石子地上泼着粪水,粪车刚过去。小孩儿蹲在院门口台阶上,高高的拉屎。
    他扛着车子上了台阶,七绕八拐到家门口。大嫂爱玲正在淘米,招呼道:
    「回来了?」
    「回来了。下班了?」
    「厂里停电,就来家了。」爱玲柔声柔气地说,也不抬头,在米里捡着砂子,手给冷水冰得通红通红的。阳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显了出来,细细的,象一张网。
    「我做饭吧。」他客气。
    「我做了,你忙去吧。」她背过身去,拣着米里的砂子。
    他进了屋,刚坐定,就听院里有人喊。推门一看,是指挥老田。
    「开过队长会,我就找你,他们说你走了。」老田说。
    「团里没地方抄谱,我拿家来抄了。」他解释。
    「和你商量个事。」老田进了屋来。
    「坐,坐。」他从东屋搬来一张藤圈椅。
    「不客气,你别倒茶,我一会儿就走。」老田谦让着,「和你商量,借几个人。」
    「借人?」
    「咱们商量着,一定把这个大戏搞上去,好好干一番。四人帮打倒了嘛!」
    「是啊,四人帮打倒了嘛!」他笑了,老田也笑,两人笑了一阵。
    「咱们商量,演员乐队都要充实一下,不能凑合,不能混。乐队,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还缺什么,能借到什么。你在业余界挺熟,借人的事你办了。这回借人不是白借的,有报酬,按临时工的价,一天一块五。咱们怎么也要把个单管乐队置齐了。」老田兴冲冲的。
    三林不由的也有些热血沸腾,他把椅子朝老田跟前挪挪:「我说,小提琴最好能借两把。《沂蒙颂》时来帮过忙的丁齐现在正在待业,请他来没报酬都干。还有,双簧管能不能借一个,我知道铁路有一个,是二零四宣传队下来的,我听过他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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