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108)

2025-10-10 评论

  现在属于眉眉的只有眼前那一湖秋水了。她心里很难受,她想投进水的怀抱让水变成她的妈妈,让水像妈一样来承受她的一切希冀一切悲欢和她那一颗乱七八糟的心。
  她终于小声哭起来。妈到底发现了她的哭就像在电车上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吃鸡。妈不再和小玮玩“翻绳”了,把玻璃丝交给小玮。小玮也听见了姐姐的哭,她把玻璃丝团成一团摁进她的小口袋,转到眉眉脸前拼命问她:“怎么了?”小玮的追问使眉眉哭得更加伤心,她躲过小玮把脸埋进妈妈怀里。也许这才是她久久的渴望久久的梦想,一个真正的妈妈的胸怀才是她的一切。但她很快就失望了。虽然妈也扶住了她的肩膀也伸手抚摸了她的头发也不断询问她为什么,可是妈妈的询问却使她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她发现她什么也不想告诉她,在这个怀抱里她加倍感到孤单感到无家可归。刚才她就像把自己投掷了出去,现在她必须将这投掷收回。她恨自己的这种感觉但是她无法违抗它,她究竟要把自己投掷到哪儿又收回到哪儿呢她再也找不到一个目标。
  妈妈的抚摸茫然而又无力,充满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无可奈何。眉眉擦干眼泪从妈怀里挣脱出来就像挣脱了妈妈所在的那块荒野。这时妈才突然想起身上还带着一封信。
  妈从棉袄兜里掏出信递给眉眉:“你爸给你的信,叫我给忘了。”妈带着歉意。
  这是一个还夹带着那个荒野的气息的大信封,妈一直把它对折窝在口袋里。
  爸的信改变了眉眉的心情。转眼她和爸已经分别五年了,她几乎忘记爸的样子,只记得他被剃了个光头。现在她觉得爸就带着那个光头跟她说话。那样子虽然有点悲凉而古怪。但她还是愿意爸就这么跟她说话,这样说她一定更能受感动,更能唤起她对爸的爱。
  爸的信封很大信纸也很大,但信很短。关于自己他什么也没说,他只告诉她,小玮要住北京,会给婆婆增加更多的麻烦;小玮住北京,眉眉将同时负起三个人的责任:爸爸、妈妈、姐姐。最后爸说:“我已经看见了这个懂得怎样照顾小妹妹的大孩子,她随时随地都站在我的眼前。”
  爸的信果然感动了眉眉。如果在这之前她一直希望着自己被人保护,那么现在她就要变作一个保护人的人了。她保护的不仅是小玮,而是她的全家。这就是一种人类之爱的心灵的唤起。
  小玮就像知道爸那信的内容,也知道眉眉那由信而生的心灵唤起。她从一个什么地方突然跳出来对眉眉高喊着:“我要住北京!我要住北京!”
  爸的信和小玮的呼喊使眉眉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赶快重返响勺胡同的愿望,只有这重返才能使她变成爸眼前的那个眉眉。她忽然想起一句口号:打回老家去,彻底闹革命。
  天黑了,湖面反而亮多了。眉眉、妈妈和小玮手拉手并作一排走出北海后门。眉眉真地率领起她们。
  40
  庄晨没给眉眉买衣服,第二天她就走了,农场只给了她三天假。
  临走时她突然想起昨天她和眉眉、小玮的玩儿原本不是为了玩儿,是为了给眉眉买衣服。于是她匆匆忙忙把十块钱交给司猗纹,告诉司猗纹这是给眉眉买罩衣的钱,还说眉眉正在长个儿,买时要宁长勿短。司猗纹接过那张拾元钞票折成四折,撩起外衣放进内衣口袋。眉眉觉得那钱放得很深。
  眉眉和小玮只把妈送出院门。小玮朝妈扬了好几遍手,说了好几遍“再见”,好像她早就预备着这扬手和再见,她来北京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此刻站在门口对妈扬手说“再见”。
  眉眉站在小玮身后没有冲妈扬手,也没有说那么多“再见”,她愿意多看一会儿妈的背影。直到妈拐了弯突然消失,她才拉起小玮回了院子。
  小玮一进院就又经营起她的“杂货店”了,原来眉眉在院里给她布置了一个专营酱油醋的“杂货店”。那是由两只板凳做柜台,两盆清水做商品的一个小店。盆里有中成丸药废盒做成的提,柜台上还有专为方便顾客准备的大小瓶子。小玮和蔼地接待着顾客,麻利地做着生意。那顾客便是眉眉和宝妹。经历了四海为家的小玮很容易就成了这里一个老店主,眉眉和宝妹倒成了既不懂行市也不懂买卖规矩的乡巴佬顾客。她态度亲切地耐心为她们介绍商品,又不断为她们的不识货表示些遗憾。
  小玮的热心经营使眉眉有点不好意思,她总觉得小玮把妈忘得太快,她的来和妈的走,中间还应有个起码的情绪过渡,缺少了这个过渡,就好像她们姐儿俩合伙抛弃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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