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颠茄的力量还没有退去,她还是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嘴唇泛着薄皮,使她不时用自己的牙寻找自己嘴上的皮,咬下一块,再找。她只有一个盼望,盼望婆婆离开枕头果断地把她们赶出去,哪怕就说白了,说她是个小叫花子也行。
妈还在说着虽城。说虽城,是为了证明她的困难,证明她既然把眉眉送来了,就是一个打发不走的现实。说虽城越是像她形容的那样,她和苏友宪就越不能显出落后,而婆婆怎么也是家庭妇女,不用参加(运动)。
妈这番话才使婆婆离开了枕头。她出其不意地登上鞋,腾地站在庄晨面前说:“我就是不爱听这句话,一辈子不爱听这句话。家庭妇女还能把你们拉扯成这样?到现在,出息的是你们,进步的是你们,家庭妇女还是我。你不看报纸还是不听广播,你怎么就断言我不参加(运动)?最高指示是怎么说的,不是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吗,怎么惟独我就不能关心?”
婆婆的话是说给妈听,眼睛却不离开眉眉。
“您没听懂我的意思。”妈对婆婆说。
“谁不懂?我不懂?”婆婆说,“不就是为了你们的困难,我才只配当个家庭妇女?”
妈不再说话。
为了困难而沉默。
困难不就是眉眉么,眉眉就是个困难。不然为什么婆婆一边说一边看她?原来她看的就是眼前这个困难。她觉得妈就是为了她这么个困难才向婆婆作着乞讨。从前她满以为自己的存在就是她自己,她才可以不看老师的黑板不听老师的朗读,自己在大街上想念什么就念什么。对于同学们那些胡乱编造的故事她可以尽情地贬低,她还可以背起自己的行李卷儿自由自在地回自己的家,家里她还有个为她表过忠心的小玮。现在她倒成了困难。
更使她不能容忍的是大家都在议论这个困难。
颠茄的效力仍在她体内发挥着。
那好吧,再见吧。
“困难”就困难地提起了困难的箱子。
这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位新人。那新人是从里屋出来的,新人夺过了她的箱子。
妈管新人叫竹西。
眉眉知道竹西是舅妈。
她仰望第一次与她见面的舅妈,先看见了舅妈那一对蓬勃的大奶。那奶被压迫在一件淡蓝色衬衫里,衬衫前襟有两小块湿,像两朵云,又像两块深色的小补丁。
眉眉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小玮吃妈的奶时,妈胸前也常有两块“小补丁”,但妈的奶不如眼前这对奶鼓得远。
此刻一个新的声音就从那对奶上飘下来。那声音平和镇静,也不是跟谁商量的口气,是目空一切,是一种肯定了的宣布:大姐把眉眉领来了,我看就别走了。”
原来舅妈知道她叫眉眉,就像她知道舅妈叫竹西。
“这是舅妈。”妈正式给眉眉介绍竹西。
“舅妈。”眉眉叫。舅妈的大奶使她觉得很害臊,但她并不惧怕它们。
谁都不再说话。庄坦和庄晨在看婆婆,竹西不看,眉眉也不看。
竹西的不看婆婆使眉眉心里一下子生出几分得意,一个刚才决定离开这里的“困难”突然改变了主意。舅妈的宣布舅妈的目空一切都使眉眉觉得她最好留下,留下就是支持了舅妈的宣布,舅妈的目空一切。
她被舅妈引进了里屋。
里屋有一位几个月的表妹。表妹不像小玮,躺在床上不吵也不闹,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看。
舅妈解开紧绷绷的衬衫,两只无拘无束的大奶便冲着表妹跳跃出来。她托起一只放进表妹嘴里,另一只不可抑制地向下滴着奶。
奶汁很白。
xx头又大又紫。
4
妈走了。
妈什么也没嘱咐眉眉,什么也没嘱咐婆婆。妈这种从来对谁都放心的态度使眉眉觉得妈身上缺少点什么,也许是缺少一点当妈的口罗唆。妈从来不对眉眉口罗唆好像眉眉天生什么都懂。
其实眉眉该懂的都懂,不该懂的什么也不懂。比如现在妈走了,该吃晚饭了,她不知应该坐在这里不声不响地等吃,还是找谁去喊饿。她不知婆婆又要出去买叉烧和“螺丝转儿”,还是早就改变了这吃的习惯。眉眉坐着等着观察动静,可惜什么也观察不着。
婆婆在外屋,舅舅舅妈在里屋。婆婆在外屋还是倚着枕头靠在床上,舅妈在里屋还是不断喂表妹吃奶,她的奶水太多了。舅舅一面跨着外屋和里屋走,一面对舅妈说:“不能尽着喂孩子,照这样下去宝妹会吐奶瓣儿。”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铁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