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系上皮带脱产,还想去见见老有爹。现在她像抗日干部进村一样,专绕着村外走,走到老有家门口轻轻敲门。老有给她开门,乔问老有:“臣大哥在家呗?”老有说:“在哩,在屋里看《聊斋》哩。”
乔进了屋,看见灯下的老有爹和《聊斋》。这两年老有爹光说眼不好也配不上镜子,灯离他的书很近。
乔说:“臣大哥,这么晚还看书,灯也不明。”
老有爹说:“没事,抓本闲书看。进步的书籍都坚壁了,人不能一下闲起来,要闲出病来。”
乔说:“除非臣大哥。现在的形势谁还有心思看闲书。”
老有爹说:“其实闲书并不闲。世间哪有闲着的知识。看来是消遣,总比光坐着发愁强。”
乔说:“大哥说得对。我就要走了,这两年多亏了臣大哥,让我懂了多少事。”
老有爹说:“也在个自人。上着夜校也有不走正道的,还少呀。”
乔说:“什么时候也断不了,任你青联抗、妇救会也管不住。”老有爹说:“乔,说说你吧,你哪天走?”
乔说:“走不走,我还是围着百舍转,多会儿也离不开臣大哥帮助。形势一转,我看还得把夜校办起来。下面还有小一阀的哪。”
老有爹说:“我想得远。办夜校总是个权宜之计,抗日终有一天会胜利,到那时候就不再是办座夜校的问题。国计民生,国计民生,终究离不开教育。”
乔说:“还是臣大哥说得透彻。”
乔跟老有爹说话,老有只在旁边听,不插嘴。老有没上夜校,他自修的文化不必再上夜校。他能看懂《纲鉴易知录》,有时乔认不下来的字也找老有。但老有大了不愿再找乔。现在老有听说乔要脱产,心里也自有些舍不得,就想从家里找一样东西送给乔。老有在灯下左看右看,一眼看见了他爹放在条几上的自来水笔,心想,这倒是个稀罕儿,干部们都四处动员这物。老有看看笔又看看乔,心里怦怦跳,知道这也是爹的心爱。老有心跳一阵,话还是脱口而出:“爹,乔姑要走了,不送给乔姑一样东西哟?”老有爹说:“就看乔缺什么了。”老有说:“准缺杆钢笔。”乔不说话,心里一阵酸楚。心想老有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刚才我还想动员老范的哪,可万万想不到动员臣大哥的。
老有一提几上的钢笔,倒提醒了他爹。这虽是件珍奇,但也是抗日干部们的朝思暮想。他眼前又是乔。老有爹攥住那钢笔说:“这物件我虽心爱,给了你吧。是对你脱产的支持,也是我对抗日的贡献。它也来之不易,班得森送我的,美国派克。”
乔接过自来水笔说:“万万也想不到。叫我给它钩个笔套吧。”
日本一个小队、警备队一个中队来了百舍,没搜出八路,烧了夜校,拉走了不少花。他们把花装上车,让百舍人套上牲口送,送到城里连牲口带人一齐扣住,再让百舍人拿花回人回牲口。
乔和老有爹都提前转移到外村。
国一行人没能过去沟。他们沿着横在眼前的这条两房多深的大沟转游了几天寻不到机会。领导见硬过不行,商量出新的方案,派国回百舍找乔。
乔不在百舍,国就插野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才找到。乔正在一个村里给民兵们讲形势,国让人把乔叫过来。乔看见突如其来的国说:“怎么这么稀罕,刚走就转回来啦。”国说:“会没开成,过不去沟。没想到形势紧张起来,给行动添了这么多困难。”乔说:“是不是不过啦?你还是回来好。你看我,顾了这村顾不了那村。”国说:“你说得天真。过还得过,上级派我回来就是找你商量这件大事哩。”乔说:“找谁商量?”国说:“找的就是你。”乔说:“我还能有什么锦囊妙计,又没经过什么事。”国说:“不是说你有什么锦囊妙计。找到你,咱俩还得去找贾凤珍。”乔说:“小臭子有什么用。”国说:“也别小看谁。上级认为小臭子完成这件事最合适。”乔说:“你怎么越说越糊涂。”国说:“也不必糊涂。我只提醒你一个线索你就明白了。你忘了,你们村秋贵在代安据点上。”乔愣了一会儿问国:“莫非让小臭子找秋贵?”国说:“就是这个计划。”乔想想,又说:“我不相信这种人还能为抗日尽什么心,都死心塌地哩。”国说:“也要看我们的本事,也是对我们的考验。再说我们也分析过秋贵这个人,只是生性浪荡,这几年对百舍也没形成危害。他去代安也是为躲开家门口,兔子不吃窝边草。再说他媳妇还在百舍,做事也不会太过分。让小臭子去找他,他又是班长,找俩兄弟见机行事给放一下吊桥,不是没有可能。再说后头还有我。”乔说:“你也去,上代安据点?”国说:“也不足为奇,这也是搞敌工的本职工作。现在要紧的是说服小臭子。”乔没再说话,和国连夜赶回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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