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士兵(18)

2025-10-10 评论

    那一次,他在团长的墓前坐了又坐,站了又站,从天明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最后要离开团长的墓时,他又给团长长久地敬了个军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之前,他发誓般地说:团长,我以后会常来看你,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太孤单了。我会常来陪你的。
    他走了,走得依依不舍,难舍难离的样子。
    回到山上木屋的第一件事,他没顾上吃饭,也没喝水,就来了墓地里。坐在战友们中间,仿佛在组织战士们开会,他把团长的消息通知给了大家,然后才完成任务似地回到小木屋里。
    大雨一天天地大了,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过去。

已经懂得一些事的大雨开始关注墓地了。会走路的大雨就经常出入墓地,他在墓地里跌倒了又爬起来,他问父亲:爸爸,土里埋的是什么?
    王青贵说:是人。
    大雨又问:是什么人啊?
    他说:是爸爸的战友。
    他们为什么埋在这里?儿子似乎有问不完的话。
    他答:他们死了。
    大雨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了”,他好奇地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墓。
    大雨又大了一些,王青贵就给大雨讲那场阻击战,大雨津津有味地听着。刚开始孩子似懂非懂,王青贵讲的次数多了,就慢慢听明白了。孩子已经知道,这些父亲的战友就是在阻击战中死的,他们死前和父亲一样,都是能说话、会走路的人。
    从此,孩子和眼里就多了些疑问和内容。
    八岁那年,大雨去上学了。他要去的学校需要翻过一座山,走上六七里路。
    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王青贵都会坐在山头上,向山下那条小路上张望,看着儿子幼小的身影一点点走近。大雨每次回来,都要在父亲身边坐一坐,陪着父亲,陪着父亲身边的战友。
    父亲指着一个墓说:那是小潘,排里最小的战士,那年才十七岁,人长得机灵,也调皮……
    父亲又说:那是胡大个子,个子高、力气大,是排里的机枪手,五公里急行军都不喘一口大气……
    时间长了,大雨已经熟悉父亲那些战友了,什么苗德水、小柳子、江麻子、刘文东……大雨不仅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在父亲的描述下他甚至看到了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大雨早就认识了他们。
    晚上吃完饭,王青贵总要到墓地里坐一坐,这个坟前坐一会儿,那个坟前坐一会儿,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话。大雨也会随着父亲来这里坐一坐,他已经习惯父亲这种絮叨了。
    他听父亲说:江麻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如果你还活着,今年你都有三十五岁了。
    大雨看到江叔叔的墓前多了一只酒杯,还有一支点着的香烟。他望着这一切,心里就暖暖的,有一种东西在一漾一漾的。
    有一天放学回来,大雨又来到父亲身边,坐在父亲的对面,望着父亲道:爸——
    父亲抬起头望着儿子。
    儿子盯着父亲的眼睛说:爸,你真的打过仗,不是个逃兵?
    父亲的眼睛一跳,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他盯着儿子,恨不能扇他两巴掌。
    大雨说:爸,这不是我说的,是我那些同学说的,他们说你是逃兵,你才没有死。
    父亲望着远方,那里的夕阳正一点点地变淡。父亲的眼里有一层东西在浮着,大雨知道那是泪。
    大雨很难过,为自己也为父亲,他小心地走过去,伏在父亲的膝上,叫道:爸,他们不信,我信。你是独立团最后一个战士。
    父亲的眼泪滴下来,落在儿子的头上,一颗又一颗。
    许久,父亲抬起头,抚摸着儿子的头道:大雨,记住这就是你的家,你以后会长大,也许要离开这里,但爸爸不会走,爸死了也会埋在这儿。你别忘了爸爸和爸爸的这些战友。
    大雨抬起头,冲父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以后,王青贵又开始给大雨讲张乐天团长的事了。后来大雨知道,父亲的团长张乐天的墓在吴市的烈士陵园里。大雨非常渴望见到父亲的团长张乐天,在父亲的描述里,张伯伯是个传奇式的人物,神勇善战,这对大雨来说充满了诱惑和神往。他认真地冲父亲说:爸,你啥时候去吴市,带我去看看团长伯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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