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表情阴冷地看着他道:你的代号是037。国军撤走是暂时的,不久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老弟就是劳苦功高的功臣,国军会为你重重地记上一笔的。
说到这儿,这次神秘的使命,就算委任完了。于守业吁了口气,双腿并拢,认真地向上校敬了个礼。上校笔挺地立起,回了个礼说:037,你现在是少将专员,应该是我给你敬礼。
上校虽然这么说,但他一点也没有找到少将专员的感觉。他像刚进来时一样,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他还没看到少将军衔是什么样,便脱下了中尉的军服。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换上了一件长衫,由兵转民的仪式眨眼间就完成了。此刻,他的面目更像是一个知识分子,地道的教书先生。
离开司令部之前,哥哥于守大把他邀到了家里。于守大的家安顿在司令部后街的一个巷子里,嫂子是南京城里逃出来的学生,后来嫁给了哥哥。他们的孩子已经一岁多了,名字叫陆生。哥哥的家此时也是一副逃亡的样子,该收该扔的,早已收拾妥贴,随时准备出逃的景象。嫂子紧紧地抱着陆生,似乎不留神,孩子就会丢了似的。
哥哥和他喝了一杯酒。此时的哥哥不仅是他的哥哥,还是他的上级。哥哥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闷头喝酒。后来,哥哥抬起头来说:你好自为之吧。
他抬眼望着哥哥,想说点什么,又没想好的样子,索性就闭上了嘴巴。后来,他也说了句:哥,嫂子,你们也多保重。
国军撤退之际,一切都是生离死别的样子。
离开司令部后,他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了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打开门,看了看他,只说了句:跟我走吧。
他就跟随在汉子身后,转过几条街。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国军的队伍一列列地跑过。
汉子带他来到了一所学校。学校显然已经停课了,不见一个学生。校长和一个看门的老头等在那里,校长五十多岁的样子,落寞得很,不冷不热地冲着他道:学生都逃到城外去了。
于守业看着眼前空落落的学校,他明白,自己以后的身份就是这个学校的教书先生了。少将专员和037这个代号,他会深深地埋藏起来,连同他的过去。
校长又说:老师也逃了,等不打仗了,老师和学生还会回来的。
于守业点点头,冲校长笑了笑。
校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带他在学校里转转,最后在一间宿舍前站住了:兵荒马乱的,你就先将就着住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未来的“家”,心里乱七八糟的。最后他点了点头,冲校长笑了笑。
在陆城解放前夕,他以一名流浪的教书先生的身份到了陆城这所学校。在以后的岁月里,这所学校将伴随一生,这在当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十几天后,四野的大军开始攻城了。守城的国军在城外和四野的部队稍有接触,便一泻千里。四野围城之时,守军便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内无战将,外无援兵,国军只能溃退了。当守军潮水般地从陆城撤走时,于守业站在学校门口,心里一下子就空了。这就是他曾经效力、追随的国军,眼前却是溃不成军,作鸟兽散。他的心脏“别别”地跳着,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这支部队。
后来,他就看到了哥哥和嫂子,他们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裹挟在溃退的大军中,车鸣着喇叭,缓慢地在队伍中穿行。可能是哥哥于守大特意安排了这次诀别。哥哥面色苍白,朝他这边望过来,还不易觉察地举起了手,隔着车窗向他摇了摇。车座后排坐着嫂子,嫂子怀里抱着陆生,嫂子毕竟是女人,心软,早就哭得不成样子了。
车渐行渐远。这是他最后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他想起了从南京城逃出时的场面,鼻子一酸,他扭过脸去,想抹去眼里的泪。回头时,看见了校长,校长袖着手,立在那里,望着远去的队伍,一脸的茫然。他含在眼里的泪,冷不丁就干了。眼睛涩涩的,他打了个冷颤,然后哑着嗓子说:这风真大啊。
校长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着很远的地方说: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随后解放军的队伍骑着高头大马进城了。一切都不一样了,陆城解放了,这是1949年春天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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