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连队其他战士列队出操的时候,赵小曼和他刚刚起床,开始打扫圈舍和周边的卫生,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别的人已经收操了,他们开始给猪热食,有一口大锅,泔水放在锅里,热气腾腾的样子,然后用桶提着,倒进猪圈的槽子里,猪们就幸福得一边哼哼着,一边吃食。
乔念朝望着眼前这种景象有几分感动,他叼支烟在嘴上,蹲在那里,入神入定地望着那几头猪。猪很快就接纳了他,已经把他当成亲人了。不管他喂不喂它们,它们只要一听到他的脚步声,总会侧起身子,就是最懒的那头白猪也会睁开眼睛,甜蜜期待地望着他。他想人和猪是有感情的。
赵老兵赵小曼也蹲在那里,他不望猪而是瞅脚下的蚂蚁,两只蚂蚁在争一粒饭,你争过来它争过去。赵小曼不时地把那粒饭一会儿挑到这儿,又一会儿挑到那儿,逗弄得两只蚂蚁相互介蒂,又相互费劲巴力地寻找着已经到嘴的食物,看到那两只蚂蚁很忙乱的样子。赵小曼就吃吃地笑。
以前乔念朝经常能够远远地看到赵小曼这样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那时,他把赵小曼想像成傻子或者弱智。总之,那时的赵小曼和自己的生活远得很,不着边际。现在,他和赵小曼已经是同类人了,就多了许多的悟性和理解。他喜欢赵小曼这个人,他质朴得可爱。
晚上那段时光,是一天最漫长的时候,有时两人就蹲在猪舍外面的空地上,有时坐在屋内的床上,两人关着灯吸烟,烟头在他们的嘴边明明灭灭的。
赵小曼就说:乔念朝,你爸在老家是个啥“倌”?
这句话问得乔念朝一惊,他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自从上次和父亲谈了那次话之后,他最怕别人提到父亲。以前他虚拟着把父亲想像成是自己可以依傍的大树,最后他发现不是。
赵小曼就吃笑一声之后,才说:我爸是牛倌,全队的牛都归他管。从我记事起,我爸就当那牛倌。刚入伍的时候,连长问我有啥特长,我说我能当牛倌,结果我就来喂猪了,当上了今天的猪倌,你爸是啥倌呀?
乔念朝乐了,乐得哏哏的,他憋着气说:我爸是羊倌,放着全队的羊,有好几十只呢。
赵小曼就一副遇到知音的样子,拍着大腿说:我说的不错吧,这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爸要不是羊倌,你一准不会喜欢猪。像咱们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喜欢猪呀、羊呀、牛呀啥的,你说是不?
乔念朝在黑暗中瞅着赵小曼,点了点头,这次他没乐。
赵小曼又说:啥人啥命,俺爸是牛倌,你说我能出息到哪去。当几年兵,养几年猪,等我回老家了,俺爸放不动牛了,我就去替他的班,给全村放牛去。
赵老兵的话平静如水,他没有抱怨生活,更没有哀叹命运的不公。
赵小曼还说:本来去年我就该走了,连里找不到喂猪的,连长劝我再干一年,我就再干一年,多干一年少干一年能咋地?人反正能活几十岁呢,也不差这一年,你说对不?
乔念朝在那一瞬间,似乎一下子走近了赵老兵。赵老兵这种生活态度让他感到吃惊,同时,他在心里也真心实意地佩服赵老兵。赵老兵的年龄并不大,他似乎已经把生活悟透了。
赵老兵生性就是一个不与人争、不与人抢的人,什么事都能想得开、看得透。乔念朝一走进赵老兵,他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虽然,他还没有看透人生和将来,此时,他是安静的。慢慢地,他也开始喜欢那些不会说话只是哼哼的猪们了。
他和赵老兵晚上躺在床上,也经常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赵老兵说:我当了四年兵,喂了四年猪,别人都不愿意理我这个猪倌,不愿意搭理我,我呢,也不想和他们掺合,没人跟我说话,我就跟猪说话,猪不嫌我,时间长了,就跟它们处出了感情。每年八一呀,元旦、春节啥的,连队杀猪,看着我养得白白胖胖的猪被抓走杀掉了,我心里难过,后来我就不看了。连队要杀猪我就请假去别的连队看看老乡,等他们拾掇完了,我再回来,肉一口我都不动,伤心哪。
乔念朝的眼前,赵老兵的形象渐渐丰富起来,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中,他喜欢赵老兵。
炊事班隔三差五地要开班务会,开班务会前有人来通知赵老兵和乔念朝。两人就拿着马扎到炊事班去开会,开会无非是学习报纸或者传达连队的一些指示或精神,然后挨个地表决心,炊事班的人表决心无外乎就是想方设法把连队的伙食搞上去,让全连的官兵满意。轮到赵老兵和乔念朝发言时,赵老兵的发言干脆利索,他谁也不看,只盯着眼前的半截烟,蔫儿不唧唧地说:把猪养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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