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31)

2025-10-10 评论

    不忍期负这群善良的人,没有交换任何彩石,只是切切的告诉他们,这种花石子是很贵很贵的宝贝,如果有一日“各林哥”进了村,想买这些老东西,必不可少于四十万苏克列,不然四百头绵羊交换也可以。
    “各林哥”便是我们对白人的统称。
    村里的人大半贫苦无知,连印加帝国的故事,听了也是漠不关心而茫然。
    他们以为我是印加人。
    最远的话题,讲到三百里外的沙拉萨加那边便停了。我说沙位萨加的男男女女只穿古怪的黑色,是因为四百年前一场战争之后的永久丧服,他们听了只是好笑,一点也不肯相信。
    吉儿一直用马铃薯喂猪,我觉得可惜了,做了一次蛋薯饼给全家人吃,吉儿说好吃是好吃,可是太麻烦了,她不学。银湖的日子天长地久,她似出生便在此地度过,一切的记忆,都让它随风而去。
    望着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总使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死去了,才落进这个地方来的。
    “你把辫子打散,再替你缠一回。”
    村中一间有着大镜子人家的男人,正在给我梳头,长长的红色布条,将辫了缠成驴尾巴似的拖在后面。我松了长发,将头低下来,让这安静温和的朋友打扮我。那时我已在这个村落里七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听见细细的卡嚓一声。
    室内非常安静,我马上抬起了头来。
    那个米夏,长脚跨了进房,用英文叫着:“呀!一个印地安男人替你梳头——”
    他的手中拿着相机,问也不问的又举起来要拍。我的朋友沉静的呆站着,很局促的样子。
    “有没有礼貌!你问过主人可以进来没有?”我大叫起来。
    “对不起啊!”我赶紧用西班牙文跟那个人讲。米夏也不出去,自自在在的在人家屋内东张西望,又用手去碰织布机。
    “我们走吧!”我推了他一把。
    我跑去村内找每一个人道别,突然要走,别人都呆掉了。跑去找吉儿,她抱了一满怀的柴火,站在屋旁。
    “牌子给你,还有钱!”我反手自己去解链条。“不要了!哈娃,不要!”吉儿拚命推。
    她丢下了柴,急步跑回屋内去,端了一杯牛奶麦片汤出来,硬叫我喝下去。
    “你跟各林哥去?”她指指米自。
    米夏要求我与吉儿拍照,吉儿听我的,也不逃相机,坐了下来。
    消息传得很快,吉儿的先生和儿子都从男上跑回来了。我抱起自己的外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吉儿一定拒绝那块银牌子,不说一句话就跑掉了。
    我塞了几张大票子给吉儿的丈夫,硬是放在他手里,便向远远那辆停在湖边入口处的旅行车跑去。我爱的族人和银湖,那片青草连天的乐园,一生只能进来一次,然后永远等待来世,今生是不再回来了。
    这儿是厄瓜多尔,一九八二年初所写的两篇故事。

    那个瘦人坐在暗暗的光线里吹笛子,一件灰紫色的衬衫下面是条带着流苏的破长裤。
    棕色的头发黏成一条一条,额头绑着印地安人手编的花绳子,脖子挂着项链,左耳用了一只耳环。吹的是秘鲁常见的木笛,不会弄,呜呜的成不了调子。房间没有窗,只有对着天井的方向,开着一扇宽宽的木门。
    房内两张双层床,无论上铺下铺都已成了一片零乱不堪的旧衣摊,就连地上,也满是半干的果皮、烟蒂和纸团。我进房的时候,室外雨水滂沱,低头先用一把化妆纸擦净鞋底,再对吹笛的人道了日安。
    那个人理也不理,站起来大步走到开着的门边去,用脚砰一下踢上了房门。
    “请问上铺的东西是你的吗?”我用西班牙语问他,他不理,又用英文问,也是不睬。
    那只死笛子吹得要裂开了还不肯放手。
    当时我跟米夏刚刚从首都利马乘飞机上到高原的古斯各来——印加帝国当年的都城。
    下机时天空是晴朗的,海拔三千五百公尺的古城,在一片草原围绕的山丘上气派非凡。印加的石基叠建着西班牙殖民时代的大建筑,两种文化的交杂,竟也产生了另一种形式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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