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棋(74)

2025-10-10 评论

    没有。没有木匠。我晃了晃手里的锤子说,是我自己,我在修椅子。
    我听见这里乒乒乓乓地响,我以为是木匠。她不知为什么捂着嘴偷偷笑了笑,然后她说,我正在找木匠,我家里需要一个木匠。
    对不起,吵着你了,我说,刚才那响声,那响声,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她迷惑地看着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戴着黑手套的手便再次捂着嘴,无声地一笑。你误会了,她说。我不住这栋楼,我可不是你的邻居。我不过是走过这里,还以为能找到一个木匠呢。
    女人说话的腔调渐渐有点忸怩作态,但却没有引起我多少反感,或许是她的不同凡响的衣着容易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我看着她轻盈地拾级而下的背影,暗自估算了一番她的年龄。当然我知道她的年龄于我是毫无干系的。我预感到她在楼梯上会有一次伫足回头的过程,果然她站住了,她第三次用黑手套捂着嘴,那样偷偷地笑,我说不上来一个女人的这种仪态是好是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使我感到莫名的紧张。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固此当她回眸而笑的时候我迅速检查了自己的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唯一会产生疑义的是手里的那把锤子,于是我把它藏到了身后。
    你好面熟,我在哪儿见过你。女人站在楼梯上说,喂,你认识赵雷吧?
    哪个赵雷?男的还是女的?
    老赵呀,你们一起开过书店的吧?
    女人没有等我作出任何回答就转过了楼梯拐角,我记得她的最后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她下楼的脚步声听来也是自信而急促的,这同样使我感到莫名地紧张。赵雷?书店?我从来不认识任何叫赵雷的人,更没有和那个人一起开过书店。
    我猜那个女人认错了人。
    我所居住的城市北部人口密集,站在阳台上朝四面了望,你常常会发现你的那些陌生的邻居在各个窗口晃动。当你企图窥见别人的生活细节时,对方也轻而易举地窥见了你。我认为这是密集型住宅区居民的一种尴尬,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我极少开启通往阳台的那扇门。
    我记得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阳台晾晒刚洗好的衣物,猛然发现一条鱼躺在阳台护栏上,是一条腌过的青鱼,内脏当然已经掏空,鱼嘴里还衔着一根锈蚀了的铁丝。我猜它是从楼上邻居的阳台上掉下来的,只是它的落点如此巧妙令人惊叹,好像就是我把它晾在那里的。
    我拎着那条腌鱼往楼上走,但走到中途我就改变了主意,我的楼上的邻居有四户,他们都有可能是腌鱼的主人。我想我或许没有必要拎着腌鱼迅门逐户地打听,或者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义务,谁丢了腌鱼该让他自己来寻取。就这样我又把腌鱼拎回了阳台,挂在晾衣架上,我想现在的天气很少苍蝇,只要不招徕苍蝇,就让它挂在那儿吧。
    我没有预料到那条腌鱼后来会给我带来莫名其妙的麻烦。
    那个女人再次造访大概是在十天以后,我们这个城市刚刚下了第一场雪,我记得那个女人用手帕擦抹衣服上雪片的优雅高贵的姿态,在她没有开口说明来意之前,她一直站在门口擦她身上的雪片,偶尔地向我芜尔一笑,似乎是要消除我的疑惑。
    后来她终于说了,我在找赵雷,你有赵雷的消息吗?
    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赵雷。当我再次向她解释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进来,她在挑选她落坐的位置,很显然她喜欢洁净和舒适,她挑选的正是我平时习惯了的皮椅。她坐下的时候舒了一口气,说,你欢迎我这种客人吗?我刚想说什么,但很快发现她并不想听我说,她的苍白的脸上微笑倏然消隐,代之以一种满腹心事的哀婉的表情。
    我听说赵雷回来了,他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
    我不知道。赵雷是谁?
    他没必要这样怕我,他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女人摘下她的黑手套,把她的纤纤素指轮番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她说,你们这些人都崇拜他保护他,其实你们不知道他的内心,他藏得很深,他很会蒙骗别人,只有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怕我,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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