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冰店的路并不很长,我们只需再经过一个旧木堆,绕过一家洗衣店和车站就到了,我们懒散的走着,有时踢踢石头,路上偶尔有相识的同学迎面走过。我们三人都没说话,经过木堆时,嗅到腐木的味道,一切就更真实起来了。
“我们干脆提早一点吃饭去,我想去那家小店。”“又要多走四十几步路,帕柯,你最多事。”
小店的墙上贴了许多汽水广告和日历女郎的照片,另外又挂了许多开张时别人送的镜子。以前帕柯常常嘲笑这家土气的小店,今日却又想它了。
今天的学生不多,我们坐在靠街的一张桌子,一面等东西吃一面看着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刚才的太阳晒得我头痛,我觉得该去照照镜子,仔细去看看自己的脸,于是我就挪过椅子,对着一面画有松鹤的镜子打量起自己来,真是满面疲乏的神色了。回身去看他们,帕柯正在喝茶,辛堤在另一桌与几个男同学谈话,样子怪有精神的,这时蛋花汤来了,他就坐回来吃得很起劲。帕柯拿起筷子在擦,动作慢慢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她没说什么。
“卡诺,我们吃完了去阳明山,走小路去,底片还有好多呢。”辛堤吃着东西人就起劲了。
“我现在不知道。”
“我要去,现在下山没意思。”帕柯在一旁说。
太阳又出来了,见到阳光我的眼睛就更张不开了,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拉不住人,蓝色的公路局车一辆辆开过,我突然觉得异常疲倦,就极想回去了。
“我不管你们,吃完饭我要走了,帕柯,你跟辛堤去吧。”“卡诺永远是一个玩不起的家伙,回去吧,我们先陪你去等车。”
我们站在候车亭的栏杆边上,四周有几个小孩在跑来跑去,车站后面的冰店在放着歌曲,那带着浪漫的拉丁情调的旋律在空气中飘来,四周的一切就突然被浸在这奇怪的伤感的调子里,放眼望去,学校的屋顶正在那山冈上被夏日的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帕柯在送我,就如以前那一阵接近放假时的日子一样,什么都没改变,心中一样也浮着些深深浅浅的快乐和忧伤。车来了,正午的阳光照着车顶和玻璃,我上车,望着留下来的帕柯和辛堤,他们正要离开。我问帕柯:“帕柯,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再见,卡诺。”
车开了,沿途的橘树香味充满了整个空旷的车厢,一幢幢漂亮精致的别墅在窗外掠过,远处的山峦一层层绵亘到天边,淡水河那样熟悉的在远处流着,而我坐在靠右的窗口,知道我正在向山下驶去。
这是一个和帕柯在一起的星期一的早晨。
离复活节假期还有半个月,全宿舍正为期中考念得昏天暗地,这宿舍是一年交一次成绩单的。不及格下学年马上搬出去,再潇洒的女孩在这时候也神气不起来了。早也念,晚也念,个个面带愁容,又抱怨自己不该天天散步会男朋友,弄得临时抱佛脚。那几天,整个一幢房子都是静悄悄的,晚上图书室客满,再没有人弹吉他,也没有人在客厅放唱片跳舞了。吃饭见面时就是一副忧忧愁愁的样子,三句不离考试,空气无形中被弄得紧张得要命,时间又过得慢,怎么催急它也不过去,真是一段不快乐的日子。
大家拚命念书还不到四天,停停歇歇的学潮又起,部份学生闹得很起劲,每天一到中午一点钟下课时,警察、学生总是打成一团。我们宿舍每天总有几个女孩放学回来全身被水龙冲得透湿,口里嚷着:“倒楣,跑不快,又被冲到了,我看不伤风才怪。”她们说起游行闹事,就如上街买了一瓶洗头水一样自然,有时我实在不懂。身为外国学生,不问也罢。学校课程又连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中午,我寄信回来,一看客厅围满了人在听新闻,我也跑去听,只听见收音机正在报“学潮关系,大学城内各学院,由现在起全面停课,复活节假期提早开始……”听到这里,下面的新闻全跟我们无关了,大家又叫又跳,把书一本一本丢到天花板上去,只听见几个宝贝叫得像红番一样:“万岁!万岁!不考试,不考试了,哎唷,收拾东西回家去呵!”
第二天餐厅钉了一张纸,要回家的人可以签名离开宿舍。我黄昏时去看了一下,一看了不得,三十五个女孩全走,只留我一个了,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触起来,想想留着也没意思,不如找个同班的外国同学旅行去。打了几个电话,商量了一下行程,讲好公摊汽油钱,马上决定去了。那个晚上宿舍热闹得不得了,有人理衣服,有人擦箱子,有人打电话订火车票,几个贪吃的把存着预备开夜车的零食全搬出来了,吃得不亦乐乎。我计划去北部旅行她们不知道,于是这个来请我回家过节,那个来问要不要同走,但我看出她们是假的,没有诚意,全给推掉了,躺在床上听音乐,倒也不难过。十二点多,楼上的胖子曼秋啪一下推门进来了,口里含了一大把花生米,含含糊糊的问我:“艾珂,你放假做什么?不难过啊?”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