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是在五粮液或分金亭特酿中随波逐流,我就是这种随波逐流的人,无疑随波逐流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一次随一个参观团去苏北,沿途经过六地,每地停留两天,两天必喝两次酒,一共喝了二十四场酒,每场酒平均须举杯三次,每次举杯须连饮三盅,因此每场酒喝下来就是九杯在肚。我原先是期望能经受这种考验的,无奈酒量可怜,结果常常是中途离席奔向厕所,一醉方休的美境可望而不可及,只好是一吐方休了。
渐渐地就开始怕酒——说怕酒也不确切,因为偶尔地在心境良好情绪饱满时还有点馋酒,怕的其实是酒桌上的“亡命之徒”有时候便需要审时度势,遇上酒中高人时摆出弱小之态,遇上滴酒不沾的人则不妨倒一盅两盅的,也能找到一点“鹤立鸡群”的好感觉,或许还能在无意中重新拾回多年前“薄醉”的感觉呢?但是薄醉到底是怎么个醉法呢?我其实差不多忘了。年复一年的人生,年复一年的酒,喝起来的滋味肯定是不同的。
以前从未想到茶会与我结缘,从未想到一杯绿茶会在我的生活中显示如此重要的意味。
小时候家境清贫,母亲每次去茶叶店买茶,买回的都是一包包廉价的荣末,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喝茶时就是要鼓起腮帮吹一吹杯中的那层碎末的,以为茶的颜色天生就是黄色的。对于茶的所有认识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茶是一种黄色的有微苦味的水。
喝也无妨,不喝也无妨,这么浑浑噩噩地喝了许多年的茶,有一天来了一位朋友到我处作客,坐下来就说,新茶上市了,你这儿有什么好茶?我想当然地从抽屉里取出一袋茶叶,指着标签上的价格说,这是好茶。没想到朋友喝了我的茶后面露尴尬之色。我失望地说,这茶还不算好?朋友说,应该是好茶的,不过,你是不是把茶跟樟脑放在一起了?我记不得那包茶叶是否真与樟脑同处一屉了,但朋友端着茶杯欲饮又止的表情使我感到很内疚也很难忘,我多年来形成的饮茶观一下子被粉碎了。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嗜茶者的常识:茶是有好坏之别的。
朋友中有许多热爱品茗集茶的,其中又有江苏茶、安徽茶、龙井荣等各派之分。我以前听他们对自己钟爱的茶大肆赞美时,常常不知所云,但后来身不由己地受了影响。某一个安静的容夜,捧住一杯新沏的春茶,突然对于茶的美妙有了一种醍醐灌顶式的顿悟,茶的无可比拟的绿色,茶的无可比拟的香气,果然就在手边,果然就在嘴里。从此便放不下手中的一杯清茗。
喝茶之事从来不是为了发幽幽思古之情,喝茶是自我款待的最简捷最容易的方式。喝一杯好茶,领略茶中的绿色和香气,浮躁蠢动的心有时便奇异地安静下来,细细品味了竟然怀疑这是大自然馈赠我们的绿色仙药,它使我们在纷乱紧张的现实中松弛了许多,就因为注水泡茶的一个动作,就因为举起茶杯时的一种期待,就因为杯中的那点绿色,那缕香气。
喝茶之事似乎也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有时透过玻璃凝望水中那些绿色的芽尖,你可以轻易地获得对水泥墙钢条窗外的山野自然的想象,想象万树萌芽,想象雨露云雾,想象日出月落时的大片大片的绿色世界。在人们日益狭窄的生活空间里,这样的精神漫游或许也算一种享受了。
我后来再也没让我的茶叶染上樟脑味,许多朋友告诉我保存茶叶的方法,或入铁罐,或入冰箱,或者用牛皮纸封贮。我每年春天都在家里为那些新摘的茶叶寻找它们的居所。它们的居所马虎不得,因为所有的绿色所有的香气都是应该悉心保护的。
一个人写自传,就好像在自己的桌前竖起了一面镜子,但是他如何描绘镜子里的那个人,其方法和习惯却很有讲究,因此在我们有关自传的阅读经验中,产生了对传主的真切的或模糊的形形色色的印象。
我们总是信服一个人对自我的陈述和描绘,总是以为一份自传需要负起证词似的责任,总是相信自传的镜子将准确地传达镜前人的形象和他的眼神,但是这样的阅读期待也许是幼稚面有害的。最近读了法国新小说主将阿兰。罗伯-格里耶的自传文字《重现的镜子》,更加深了这种感觉。阅中合卷后我看见的是传主母亲的形象和一些不相干的人,我也看见了罗伯—格里耶的眼神,但那是注视另一位弦国文化名人罗兰。巴特的鄙视和挖苦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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