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十五年后,这样的个人态度——有点高傲有点不屑——将是普遍而普通的,但现在它还是能伤害别人的态度。娄红离开后,立刻有两个男人做出反应,一个那样吹了一声口哨,另一个嘘了一声,而且谁也没马上跟耿林说话。娄红做出这样的姿态可能只是表示自己的骄傲和不屑,也许并没有把不屑明确指向某人。但目睹这种态度的人不能回报以不屑,立刻从中找到了伤害的意思,而后激动起来。这样的事已经成为许多人气得要死的动因,他们不允许别人藐视自己,间接的也不行。但当他们捍卫这种尊严时所表达出的含义是真正的对自己的不屑。
那个六·一儿童节曾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终于死了。进来睡在那孩子床上的新患者是一位年轻的中学教师,叫洛阳。刘云在翻开他的病历时想到了也叫这个名字的城市,笑了笑。
"是后改的名字。"叫洛阳的小伙子坐在床上,微笑着对刘云说。
"那你为什么不改成上海,上海比洛阳地方大,名气也大。"刘云看一眼小伙子,他是一个能马上让生人觉得亲切的人。通过病历刘云知道他二十六岁,但他的脸上除了年轻人的活力以外还有与中年人很接近的成熟,混杂着让老年人喜欢的几分纯真。总之,刘云得到的印象是: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喜欢的年轻人。他患的是主动脉瓣关闭不全。
"可惜我父亲姓洛,不姓尚。"他笑着说,除了他有时呼吸有些困难外,刘云看不出其他心脏病人的迹象。心脏病人常有的虚弱。脸色发红等症状,在洛阳身上表观得不明显。
"也许他有超人的意志力。"刘云想。
"手术时他们会来吗?"刘云漫不经心地问,为的是不让他有心理压力。
"我九岁的时候我父母都死了。唐山大地震。"洛阳说。
刘云对自己听到的话感到吃惊,她同情地看小伙子。小伙子却对她发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的微笑好像在劝慰刘云:不用担心,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运,尽管如此,他能好好地生活。刘云面对他的微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对生活满意的人。
"但他怎么就能对生活满意呐?"刘云刚在心里对自己提出这样的问句,还没等她根据小伙子的命运轨迹对自己的问句做出回答,侯博走进了病房,来到他们跟前。
"不错,你们已经认识了。"侯博说,"这位是刘医生,你的主治医。"侯博指着刘云说,侯博停了一下,又对刘云说,"你得特别关照这位老师,他是我外甥的班主任。我外甥已经给我下了两次通牒,要我们全力以赴照顾好老师,不然饶不了我们的人多着呐。"侯博笑着对刘云说。
三个人都笑了,然后侯博又问了问洛阳几件具体的事,然后跟刘云一起离开了病房。
"你查完房,我得跟你好好谈谈,关于这个洛阳。"侯博说。
"好的。我去找你。"刘云说。
刘云查完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本该把几个患者的情况大致记录一下,但却不能集中精力,总是不停地想起那个叫洛阳的患者。她还不了解洛阳的个人生活,但她能够想见他的生活并不在一条铺满鲜花的大道上,一个孤儿的生活。刘云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站到了窗口前,楼前绿地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近乎中年,女的穿着病号服直直地靠着椅背坐着,眼睛似乎无目的地望着一个什么地方;男的坐的稍隔开些,弯腰低头抽烟……刘云看到这儿,又回到办公桌前,她害怕再看下去,他们马上会吵起来。他们的坐姿已经营造了十分紧张的气氛。她的思绪又回到洛阳身上,她发现洛阳发出的那种真诚心满意足的微笑使她震动。"与洛阳九岁就失去父母的经历比起来,我现在所经历的事就太小了,但我却不能像他那样对生活甚至是对自己发出真诚的微笑。"想到这儿,刘云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差别——人与人的差别,这差别决定每个人的生活。她还没有真正理解她现在朦胧中感受到的东西,但已经被吸引,就像黑暗中迷路的人被光亮吸引一样。她决定为洛阳这个患者做力所能及的一切,无论如何让他变成一个能继续生活下去的健康人。她希望能找到机会跟洛阳聊聊,眼下她要去侯博的办公室,先聊聊关于洛阳的手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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