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红也朝耿林做出一个微笑,然后走了进去。耿林依旧能分辨她的脚步声,在娄红心里又撞起几个小浪花。
他们一先一后走进房间,娄红没有马上坐下,回身看看站在门旁的耿林,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笑笑。娄红刚才对房间扫视的时候,发现耿林买了一个新床罩。
"新买的?"娄红明知故问,没话儿找话儿。耿林点点头。
"在那家商店?"娄红曾经和耿林在一家商店见过这个镂花刺绣的床罩。娄红说过她要买下这个床罩铺到新婚的床上。但她没有想到耿林这时买回了这个床罩,在他们感情变得既微妙又脆弱的时候。
"降价了。"耿林说。
娄红听了耿林的话笑了,耿林也跟着笑笑。然后两个人走近床前,一起端详起这个床罩,好像这是他们这次见面的惟一目的。
床罩是米白色真丝和棉混织的,上面用同样颜色的丝线绣着花朵图案。它看上去十分庄重,光泽含蓄,展示了华贵和高雅的品质,与耿林眼下各方面都十分简陋的居室形成了反差。
"它不适合这儿。"娄红说着转身面对耿林。
"说得没错。"耿林也迎着娄红的目光,希望自己眼睛不要发潮。这是娄红受伤后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互相凝视,耿林觉得心悸,身体里又有了几种巨大的力量,它们互相碰撞,仿佛要崩裂或扯碎他。他看见娄红的眼神中似有从前的几分轻佻,她的胸部不大但充满诱惑力地在起伏着,她小小的有些上翘的耳垂儿……这一切使耿林恨不得马上把娄红抱进怀里。太想死死地拥抱他,没命地亲吻她,把自己的一切部融进她的身体。
但是,他依旧那样站着,尽管他觉得双腿已经发软。他也看见了娄红脸上脖上的疤痕。那些疤痕好像对他伸出了无数双手,阻止他,警告他,谴责他。顿时,他又被内疚笼罩了。
娄红坐到一把椅子里,她把耿林的一切表情都读懂了。她也曾在这短暂的相视中有过内心的斗争:她要不要走过去拥抱他。这时,在她心里响起两种声音,两种相反的声音。她要拥抱他,安慰他,但她马上就发现这声音不是出自她的感觉和身体,而是出自理性主宰下的某种同情和对过去的某种依赖和习惯。她强烈地感觉到她和她的身体,她的感觉,都是那么无所谓,它们一点也不想急切地去拥抱这个男人,但它们也不会十分反感拥抱这个男人。
"多么可怕啊,对我来说他怎么能突然变得无所谓了?"娄红坐下后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尽管她来时是准备向耿林摊牌的,是要跟他分手的,她为此做了那么多精神准备,她以为,这将是很疼的,甚至会比她脸上最初的伤口还疼。
耿林也坐到了另一把椅子里,娄红看见平静的耿林,以为自己的无所谓传染给耿林了。难道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一切,都是虚假的?真的能就这样不留痕迹地烟消云散?她对耿林笑笑,仿佛她想再一次证实,一切真的都是这么无所谓了吗?耿林对她的微笑报以同样的微笑。他的微笑没有帮助娄红证实,也没有帮助她否定她的感觉。因为耿林早就从娄红脸上看到分手时刻即将来临的预兆。他也曾经想过要抗争,要试一试留住这个女人,他还喜欢她爱她,还想在许多个夜晚搂着她入睡。但他害怕,他在娄红的脸上看见的不可更改的决心。让他感到无力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个他从酒吧领回家的女人。
"你干吗不拥抱我,把我放到你的床罩上?你不是为我买的新床罩吗?"娄红突然说出这些话,突然得连她自己都吃惊,她不知道自己要于什么,她的身体里没有丝毫类似情欲的东西。
耿林也被娄红突然冒出来的话惊着了,他以为自己先前的感觉错了。他又去看娄红,娄红双目瞪着他,像从前对他发脾气那样,这让耿林又有了心悸的感觉,就像看见娄红刚进门时一样。他站起来走近娄红,在她旁边蹲下,这时他又在娄红的眉宇间看见她对他的排斥,他畏缩了,他不明白娄红为什么要这么做。耿林的心顿时很疼,疼得他终于恨起自己,甚至对自己产生了蔑视,他觉得,娄红现在不仅不爱他要离开他,而且还想嘲笑他。
耿林调动着一个男人所能有的全部宽容和控制力,竭力微笑着拍拍娄红的大腿,没说什么站起来,又回到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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