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大街上总是有一种特殊的家庭气氛,夫妻加上孩子是最常见的街景。他们手拉着手,或者是前后簇拥着,议论着所见所闻,神态无比放松,好像在家里一样。耿林有些嫉妒这种幸福,因为这是一种阳光下的幸福,是经过所有一切允许的幸福,它不必因幸福而内疚。耿林快走几步离开闹市区,他隐约觉得自己永远也难有这样的幸福,即使他留在刘云身边也不行,因为她再不可能怀孕,而缺了孩子这种明朗的幸福就黯淡了。
想到孩子,耿林的情绪更坏了,他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会儿,晚一点回家。
他在路边看到一家茶馆,就走了进去。茶馆里面几乎没有装修,倒显出一份纯朴自然。它有点像他上中学时的大教室,放着条凳和条桌,墙上挂了几幅过去的奖状。耿林想起那些追求这种风格的酒吧,不禁哑然笑了。茶馆里没有另外的顾客。
"喝点什么?"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招呼他。
"都有什么茶?"耿林决定留下来。
"花茶,十块钱一壶;红茶,五块钱一壶;绿茶,十五块钱一壶。"
耿林考虑着。
"像您这样的有钱人,喝绿茶吧。"老头儿说。
"我不是有钱人。"耿林不好意思地说。
"那也不是下岗的。"
"对,不是下岗的。"
"那喝绿茶吧?"
"行。"
"坐吧,我这就给您送去。"
老头儿开始忙乎沏茶,耿林去看那些奖状。
"我们这儿来的大都是不那么有钱的人,所以进钱贵的茶没用。"老头儿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们可不像有的茶馆,两个人喝壶茶得一百多块。一百多够五个人吃顿饭了。"
耿林却被墙上的奖状吸引了,奖状上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吴亚楠。他几乎走到柜台前:
"大爷,麻烦问一下,这奖状是您家的?"
"是我女儿得的。"
"吴亚楠是您女儿?"
"对啊,你认识她?"
"她是我中学同学,我们还同过桌呢。"
老头儿表情黯淡下去。
"她前年就死了,不然,这茶馆是她开的。"
"怎么回事?"耿林问的时候已经后悔这么问了。
"有病。"
耿林选了一个角落坐下,他觉得自己进这个茶馆就像是被某种命运指引了一样,老头儿给他端来了茶,对他说:
"这会儿不会有人来,你替我看会儿,坐着慢慢儿喝茶,我得去接一下我外孙子,他去补课了。中吗?"
"中。"
耿林拉过另一个凳子把脚放上去,一只胳膊倚在桌子上开始喝茶。他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王书,他在过完四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开车去见一个客户,他有一个文化用品商店,便再也没有回来。车祸从不跟人事先打招呼。耿林希望这里不再有人进来,让他一个人把脚放在阳光里,让他不要面对任何人,只面对自己好好想想。
王书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耿林最近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是死亡让他突然明白,拥挤在地球上的人们尽管都被固定的生活拴在不同的位置上,但失足掉到地球以外去是时刻发生的事。而提前离开的那些人很可能还带着未了的心愿。他记得王书死前有一次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喝酒。酒后王书对他说了好多话,他当时把那些话理解成了酒后戏言。他还记得王书说话时的表情。他一面大声说话,一面不停地摆手,可一旦停止了说话,他看耿林的眼神就十分凄楚,闪着泪光。
"我活得没劲,"王书说,"没劲。"
"要是你活得没劲,别人就别活了。一年二三十万元挣着,你还要什么?"
"我还要什么?"王书低声重复耿林的问题,突然大声嚷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为自己活一把!"王书接着说,"我太贪了,我要上大学,要结婚,要孩子,要房子,要车,我为这些拼死拼活干了差不多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在哪儿?我他妈的整个一个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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