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15)

2025-10-10 评论

    阿保站在米(15)船上朝五龙招手,示意他过去,五龙迟疑了好久,慢慢地从一条条船上跳过去,他不想参与抢米(15)的过程。但阿保不放过他。狗日的阿保总是不肯放过他,他看见船老大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舱里,嘴里塞着棉花,五龙熟悉这绝望悲愤的眼神,心想这又是一个倒霉鬼。守着一船米(15)的人注定是要倒霉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凶险黑暗的年月吗?他扭过脸去看大舱里的米(15),在夜色中大米(15)闪烁着温和的白色光芒。他喜欢这种宁馨的粮食的光。
    你会弄船吗?阿保说,乡下佬应该会弄船。
    我不会。五龙下意识地回答,乡下佬不一定会弄船。
    别骗我,阿保用手托起五龙的下巴,审视着他说,我看你的眼睛又在说谎,你快把船停到岸边上,要不没法卸这两船货,要不我就把你一脚踹到江里去。
    我弄不好,五龙垂下眼睑,拨开阿保的手说,我试试看吧。
    米(15)船摇晃着艰难地靠了岸。有人从黑暗中推来几辆板车,他们开始飞速地卸米(15),五龙听见米(15)倾倒在板车上发出沙沙的流畅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他们就这样沉着而粗暴地抢了两船大米(15)。五龙相信了瓦匠街对码头兄弟会的种种传说,他们凭藉恶行和暴力,干任何事情都是易如反掌。
    扑喘一声,五龙回头恰好看见被缚的船老大滚入江中的情景,船老大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里的布团堵住了声音,五龙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道绝望苍白的光,他的身体像一捆货物沉重地坠入江中,溅起许多水花。
    他跳江了!五龙扔下工具,一只手盲目地拉拽着什么,船老大已经沉入水中,五龙的手上只留下几滴冰凉的水。
    他本来就不想活了。阿保淡淡他说,这种松包,死就死吧,算我成全他。为了一船米(15)跳江?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五龙摸摸自己的手,冰凉而潮湿,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感觉。江水在黯淡的月光灯影下向东奔流,五龙想一年又一年,罪恶像蚂蚁一样到处爬行,奔涌的江水不知吞没了多少懦弱绝望的冤魂,为了一船米(15):他又目睹一次死亡。
    装满大米(15)的板车在城北狭窄黑暗的街道上疾行。五龙推着车夹在中间,他看见前面的板车突然停在一家新开张的米(15)店门前,从门洞里出来一个女人,和阿保小声他说着什么。阿保回过头挥了挥手喊道,卸下两车。卸两车啦。
    怎么卸这儿了?五龙疑惑地问后面的人,这是大鸿记冯老板要的米(15)呀。
    你别管。那人说,这是黑食,也不能光喂了冯老板一个人,大家都想捞一点肥水。这米(15)店肯出好价钱吧?
    阿保站在路灯下面数钱,数完他咧嘴笑了笑,走到五龙的面前,他从一叠纸币中抽了一张递给五龙说,你出力了,该给钱,五龙盯着他的手说,就这一张?我可累坏了。阿保又抽了一张,他厉声警告五龙,回米(15)店不准提这事,就说只借了这几车米(15)。你要是敢多嘴一句,我让你也去江里喂鳗鱼。五龙沉静地把钱塞到怀里,他说,给钱就行,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为什么要说给他们听呢?
    到瓦匠街已是半夜时分了。米(15)店父女三人都坐在店堂里枯等。板车停下来,织云奔出来揽住阿保的脖子,很响地亲了一记,说,老娘犒劳你。阿保嬉笑着说,这就行了吗?快去给兄弟们做夜宵,大家都辛苦一夜了,要肉要酒。
    五龙跟着那帮人挤进米(15)店,米(15)店一家谄媚的笑容使他觉得恶心,他得继续干活,扛起一箩又一箩的米(15)。冯老板抓起一把米(15)说,这米(15)有点糙,不过有货总比没货好,什么粮食都会卖光的。五龙想他知道为了这些米(15)害掉一条人命吗?他应该预料到这样的事,但是不会在乎,瓦匠街是一条见钱眼红利欲熏心的黑街,瓦匠街的人像毒蛇一样分泌着致命的毒液。没有人在乎一条人命。五龙将米(15)箩放在肩头朝后院走,他想其实我自己也不在乎,一条人命。
    从冬天的这个夜晚开始,五龙发现织云与阿保通奸的秘密,他被种种隐秘而灼热的思想所折磨,常常夜不成寐。到了白天,他悄悄地观察织云的一颦一笑,眼睛里闪烁着狡诈而痛苦的光芒,织云对此毫无察觉,与阿保产生的私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愉悦,这个冬天织云容光焕发地往来于社交场合和米(15)店家中,每逢六爷去逛城南的高级妓院时她与阿保在家里偷情。织云喜欢这种叛逆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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