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悄悄地溜到了瓦匠街口的杂货店,米(44)生踮起脚尖把木盒放到柜台上,他对杂货店的老板娘说,里面是金子,我知道金子就是钱,你要换给我们许多糖块才行。杂货店的老板娘打开木盒吓了一跳,半天才缓过神来,她走出柜台把门关上,然后轻声细语地对孩子们说,你们要是保证不对大人说,我就给你们一大包糖块,你们敢发誓打赌吗?米(44)生不耐烦他说,我绝不会说,他们也不敢说,他们要是敢说我就揍扁了他们,你就换吧。老板娘对兄妹三人扫视了一圈,最后犹犹豫豫地从柜台上执出一包糖块,塞到了米(44)生的怀里。
连续几无米(44)店兄妹三人从早到晚地嚼着糖块。米(44)生上小学堂时书包里也装着糖块。有时高兴了就分送几颗给别的孩子。米(44)生还用那些糖块换来了许多弹弓、玻璃弹子和香烟壳,米(44)店夫妻整天忙于店堂的事务,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反常表现,直到有一天小碗又打碎了一只茶杯,绮云狠狠地骂着小碗,小碗哭哭啼啼地申辩说,娘老骂我,怎么不骂米(44)生?米(44)生偷了家里的金子换糖吃。
绮云如雷击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杂货店的老板娘。正是早晨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许多人听见了绮云在杂货店里疯狂的哭骂声,他们挤进杂货店看热闹,听绮云和杂货店老板娘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对于米(44)店一家来说可笑而又残酷,后来他们看见杂货店老板娘朝柜台上摔来一只小木盒,绮云清点的时候用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最后她咬着牙齿对杂货店老板娘说,少了一副耳环,你想留就留着吧,就算老娘送你进棺材的陪葬。
这天米(44)生放学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气氛的异样,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五龙抱住了他。一根麻绳唰唰几下就捆住了米(44)生瘦小的身子。米(44)生被吊到了后厅的房梁上,他在空中痛苦地旋转着,看见父亲的脸充满恐怖的杀气,手里操着一根担米(44)用的杠棒,柴生和小碗畏缩在父亲的身后,抬脸望着他,谁告的密?是谁说出去的?米(44)生突然挣扎着狂叫起来,他看见妹妹小碗受惊似地跳起来,跑到母亲那边往她身上靠。米(44)生听见柴生在下面小声说,我没说出去,不关我什么事。
绮云坐在靠椅上一动不动。即使在屋角黯淡的光线中,仍然可以看出她苍白的嘴辱不停地颤抖着,她推开小碗站了起来,突然躁怒地对五龙喊,打呀,打死他不要你偿命,这孩子我不想要了。
米(44)生看见父亲的杠棒闪着寒光朝他抡过来,呼呼生风,起初米(44)生还忍着疼痛,不断重复一句话,小碗我杀了你。后来就不省人事了。杠棒敲击身体的沉闷的声音像流沙,在他残存的听觉里渐渐散失。米(44)生经常挨打,但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次。米(44)生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绮云坐在灯下衲鞋底,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绮云过来抱着米(44)生的脑袋,哽咽着说,你怎么这样不懂事?那盒金器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你怎么能拿去换糖块吃?米(44)生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从绮云的双臂中挣脱了,转过脸看着布帐上的几个孔眼,从孔眼里可以看到后面的一张小床,柴生和小碗就睡在那张小床上,米(44)生说,是小碗告的密,她发誓不说出去的,她说话不算数,我要杀了她。
米(44)生这年刚满十岁,米(44)生的报复意识非常强烈,这一点酷似他的父亲五龙,妹妹小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米(44)生复仇的目标。
米(44)生看见小碗在院子里跳绳,头上的小辫一摇一摆的。小碗已经忘了几天前的事,她对米(44)生喊道,哥,你来跳吗?米(44)生站在仓房门口,阴郁地望着妹妹肮脏的挂着鼻涕的小脸,米(44)生摇了摇头说,我不跳,你也别跳了,我们爬到米(44)堆上去玩,小碗一路甩着绳子跳过来,她发现米(44)生的眼神极其类似暴戾的父亲。小碗怯怯他说,你不会打我吧?米(44)生继续摇着头,他说,我不打你,我们到米(44)堆上捉迷藏。
米(44)生牵着小碗朝米(44)垛上爬。米(44)生把小碗用力地朝米(44)垛下面摁。你藏在米(44)堆里,别吭声,我让柴生来找你。米(44)生喘着气说,这样谁也找不到你,爹娘也找不到你,小碗顺从地缩起身子往米(44)堆深处钻,最后只露出小小的脸孔和一条冲天小辫。小碗说,快让小哥来找我吧,我透不过气来,米(44)生说,这样露出脸不行,柴生会看见你的,米(44)生说着就拽过半麻袋米(44),用力搬起来朝小碗的头上倒去,他看见雪白的米(44)粒涌出麻袋,很快淹没了小碗的脑袋和辫子。起初新垒的米(44)堆还在不停地松动坍陷,那是小碗在下面挣扎,后来米(44)堆就凝固不动了。仓房里出奇的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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