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55)

2025-10-10 评论

    城北的天空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很快地雨就落下来了,阳光依然灿烂,但轮船码头的油布篷和空地上已经是雨声噼啪了。简陋而拥挤的候船室充斥着家禽、人体和劣质烟卷排放的臭气,绮云和抱玉掩鼻而过,冒着雨朝一艘油漆斑驳的旧客轮走去,他们站在船坞上说了会话,绮云说,我就不上船了,头疼得厉害,又淋了雨,说不定回去就要病倒在床上了。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绮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绝了头顶的阳光和雨雾,她看见两个穿黑衫的人不知何时在她和抱玉头上撑开了油布伞,绮云吃了一惊,你们来干什么?谁要你们跟来的?穿黑衫的人回头朝停在船坞上的那辆黑色汽车看了看,龙爷也来了,龙爷说要给吕公子送行。
    五龙提着一把枪钻出了汽车,他摇摇晃晃走过来,一边就把那柄枪扔给抱玉,接着,物归原主吧。你今天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知道是你偷了我的枪,抱玉从口袋里掏出白手绢,细细地擦拭着枪柄上的烤蓝,然后把枪重新放进了皮箱。
    本来想用你的枪把你自己放倒在路上,现在就算了吧。五龙从一只小布袋里掏出一把米(55),塞进嘴里咯蹦咯蹦嚼着,他说,我倒不喜欢把事情做绝,可是你怎么这样蠢,跑到我的地盘上来取我的人头呢?再说我还是你的姨父,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怎么可以算计我的人头呢?
    我没有,我对你说过了,这次来是走亲戚,顺便办一点货。抱玉说。
    别骗我,五龙吐出一口生米(55)的残渣,他的微笑充满了宽恕和调侃的意味,你怎么从娘肚子里钻出来我都一清二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你骗不了我。我虽然只剩了一只眼睛,但谁想干什么,我瞄上一眼就知道了,谁也骗不了我。
    抱玉的白皙而清秀的脸微微昂起,梅雨季节特有的雨雾和阳光均匀地涂抹在他的身上,那件白色的西服几天来已经出现了黑污和皱褶,抱玉的脸一半面对着阳光,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另一半则浸没在暗影之中,他掸了掸衣袖上的黑灰,抬头望着细雨中的天空。这天气真奇怪,抱玉若有所思他说,说完拎起皮箱走上了轮船的跳板,在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中,他的步履是唯一轻松而富有弹性的,他的背影仍然传导着神秘的信息。
    你看那杂种的肩膀,也是向左歪斜着的,他连走路的姿势也像阿保,五龙指着抱玉的背影对绮云说,你看他就这样溜走了,我就这样把一条祸根留下了。
    绮云没有说话,她转过身背对着轮船,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角,绮云的悲哀是绵长而博大的,她听见汽笛拉响了三次,旧轮船笨拙地嘎吱嘎吱地驶离了码头,绮云的心情一下就变得空洞肃穆起来,走了好,绮云从手袋里拿出一盒清凉油,在额角两侧搽了一点,她说,我不要谁来看望我,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需要。
    我有个预感,日后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肯定就是那杂种暗算的。五龙对身边的弟兄们说,我从他的眼睛看出来了,他真的恨我,就像我从前恨阿保恨六爷一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想这个世界很奇怪,很滑稽,也很可怕。
    雪巧提心吊胆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时期,后来渐渐地就放心了。看来米(55)生对妻子的不贞并未察觉,每逢雨声滴嗒的黄梅雨季,米(55)生的性欲就特别旺盛,而雪巧满怀着深重的怜悯和歉意,频繁地挑逗着米(55)生,在雨季里米(55)生夫妻的脸色一样的枯黄憔悴,显示出种种纵欲的痕迹。乃芳有一次在院子里看雪巧漂洗一堆内衣,她说你们房里是怎么啦,一到夜里就有母猫叫,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雪巧看看乃芳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清楚她的意思,雪巧反唇相讥,你们房里也不安静,母猫叫几声有什么?总比打架骂仗大哭小闹的好听些。乃芳讪讪地绕过雪巧和洗衣盆朝厨房走,乃芳的腰臀裹在一条花布短裤里,看上去有点变形,她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乃芳走进厨房寻找着吃食,想想不甘心败给雪巧,隔着窗子又说了一句话,柴生天天打我,我还不是怀上冯家的种了?我又不是光打鸣不下蛋的母鸡,他打死我我也不丢脸。
    雪巧的手在搓衣板上停顿下来,她愤怒地看着厨房发黑的窗户,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其实雪巧无心于妯娌间这种莫名其妙就爆发的舌战,整个雨季她的思想都沉溺在抱玉身上。她害怕柴生把米(55)仓里的事透露给乃芳,但是这种担忧看来也是多余的,乃芳肯定不知道,也许是柴生信守了诺言,也许是柴生终日混迹于他的赌博圈中,忘记了她和抱玉的事。雪巧的手浸泡在肥皂的泡沫中,她看着自己被泡得发红的手指像鱼群在棉布的缝隙里游动,突然就想起抱玉最后在米(55)堆上褪裤子的动作,这个动作现在仍然使雪巧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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