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慢有时会看到老人的背影或侧影,老人面对书架,一手托着书,不用蹬凳子就能够到最高一层。那时李慢误以为自己长大成人后也会有老人的高度和手臂,而李慢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大人。现在他不就是做着大人做的事吗?他觉得自己人小心大,始终是这样,这既是他内心隐秘的骄傲,也是许多时候的困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有着大多数孩子的兴趣,这让他总是感到孤单。他愿意探求成人的世界,做成人的事,现在他第一次实现了。
李慢从不惊动老人,甚至有意躲着老人,走路非常轻,脖子酸酸的,挪动梯凳不发出一点声响,上得很高,可能是太轻了一次没掉下来过。李慢做事认真仔细并且饶有兴趣,但效率不高,找到一本书的位置要花很长时间,假如手里拿上两三本书效率就会高点,但李慢只拿一本书,还要翻看半天,有些认为可以看的书默默的记下书名,一个下午并没做多少事情。他是那么快乐,兴致不减,几乎忘掉了老人。李慢心里还是有些怕老人,虽然已不知道怕什么。
闭馆时间到了,那时李慢正站在梯顶上放书,老人来到李慢身旁,的确是身旁,老人太高了,差不多同李慢一样高。
“你还不想回家吗?”老人仰着头问。
李慢完全忘了时间,时间过得真快。李慢小心翼翼下来,胆怯地问老人:
“我下次还可以来吗?”。
“我每天都在。”
“那我星期二下午还来。”
李慢与其说是紧张地,不如说是快乐地一溜烟跑出了大殿,那样子就像经常穿飞大殿的燕子,自由,快乐,飞翔。
星期二下午没课,是李慢自离开大殿就盼望的日子,就像大殿的燕子。李慢从没有过么强烈而又兴奋的心事,第一次想找人分享他神秘的快乐。盘算了所有可能的人,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不行,会遭到禁止,肯定会,只可能是同学。李慢不怎么跟同学交流,这天实在忍不住了,试着跟同桌的女同学提到图书馆,女同学居然还一次图书馆没去过,而且现出奇怪的表情。李慢吞吞吐吐,女同学不耐烦起来,嫌李慢说不楚,把李慢呛了回去。李慢不吱声了,但心里仍十分骄傲,想着大殿那么宏伟那么多书,自己开始做大人的事情了,禁不住的激动,以致安静的李慢竟时时颤抖。他已不再是孩子了,他是大人了,因为他在做只有大人才做的事情,大人同孩子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他们也不懂,他不再需要他们,一点也不需要,李慢想开了。如果老头不是“恶魔”不是国民党多好,那样他会更骄傲,更理直气壮,可惜老头名声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他又怎么能显摆同老头的关系呢。这事不能说,谁都不能说,说了自己就是叛徒,王连举或甫志高,李慢不敢想了。
李慢通常去阅览室,这天吃过午饭,没去阅览室悄悄的径直去了后院大殿。殿门开着一扇,显然是老人留的门,李慢小心地轻轻关上殿门。看不见老人,大殿一如既往的昏暗,扑鼻的尘土气息亲切诱人。李慢没向老头报到,直接去了上次堆书的地方,默默坐了一会,没马上干活。关门的吱扭声老人应该能听到。翻了一会书,大多看不懂,忽然看到一本画册,眼睛一亮,李慢拿起来,一翻不要紧,大吃一惊,鲜艳的女人体,一丝不挂,李慢汗都下来了,赶快关上画册,扔掉了。十三岁的李慢平生第一次看到女人裸体吓坏了,呆了半天,看看四周没人,又谛听了一会,偶尔能听到老头的手杖声,在很远的另一端。李慢再次拿起《西洋绘画雕塑百图》,心几乎要跳出来,看到了卧女浴女,血往上涌,浑身饱满,破天荒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与女人有关系。这是大逆下流,李慢慌了神,再次扔掉画册。
李慢开始了工作,因为刚才过度亢奋有点无精打彩。这个下午李慢早早离开了大殿,只是向老人简单告了下辞,几乎有点冷淡。李慢不知为什么有点怪罪老人,也许他不该来这里,也许老头真是个阴险的坏蛋。李慢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简直不敢抬头看人。同时李慢又是亢奋的,总想着画册,想着画册中的女人,想奔跑,想大声呼喊,想到很远的地方一个人走上几天。
差不多两个星期李慢没再去大殿,连图书馆也没去,没课时只是在家做作业写字,抄课文,不停地抄,以致整篇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都默写下来。虽然默写下来,可脑子仍然空空如野,了无痕迹,什么也没记住。李慢想得到那本画册,那是有可能的,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头。两个星期禁止去图书馆结果却产生了更强大的冲动,这是李慢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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