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门(53)

2025-10-10 评论

    你后来再没见过她?
    没有,一次也没有,她一下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她很彻底,像她的性格。
    噢,对了,想起来了,我接到过她一个神秘的电话,不过我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她,非常奇怪,她找我好久了,我的同事告诉我,你知道我好长时间没上班,至少有一个月,我的状态非常不好,一直恍恍惚惚,有一天我刚到办公室,我的同事就喊我的电话,让我赶快去接。我到了走廓上,我们单位只有两部电话,放在走廊里大家共用,每天走马灯似的,我跑过去拿起电话,那时我的心已跳到嗓子眼儿了,我拿起电话却没人接,喂喂了足有五分钟,大声喊她的名字,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连喘气儿声也没有,后来出现了忙音。我没听到电话挂断那种咔嗒的声音,在走廊里等,谁打电话我都拦住,不让打,我觉得是她,可能是线路有什么问题,结果等了二十分钟,一个小时,我的心凉了。
    你没听到声音怎么认为是她?
    我觉得是她,应该是她!
    也没准儿有别人找你,那时应该很恐怖了,很多人打电话相互问安,比如没有你经常联系的作者,比如某个女诗人之类给你打电话?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女诗人!
    你过去的女同学?
    我说过了不会有任何女人给我打电话!
    就是说你肯定是她?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她,肯定是她!
    那你为什么开始说不肯定?
    我后来不太肯定了,越到后来越不肯定,因为那以后再没有电话,再没她一点消息,我连给她写信的地址都没有。
    你仍然想念她——
    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奇怪,我想弄清楚是不是她。
    好了,让我来给你总结一下,你想听吗?我们先假设那个电话是真的,确实存在的,假设电话是唐漓打来的——
    干吗要假设?
    你不是不能肯定吗?
    谁说我不能肯定了?我就那么一说!
    那么你肯定?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
    允许你怀疑就不允许我怀疑?
    你不能怀疑,你是医生!
    细雨绵绵,病院被雨和植物履盖,四季准确,任何光线都像是不动的,投到昏暗空落的房间都是永恒的场景、光感、不动的眼睛。如同雕塑的日子漫长,似乎没有尽期。早操以及之前李大头的哨声是人的活动期,之后各就各位听李大头的讲述或读报。哨声是一天中的孤立事件,总像是一个例外,它让人从黑夜的睡眼中一下弹起,活跃起来。倘若没有这瞬间的弹起,生命几乎就是人体陈列,因此哨声是必要的,尽管它的冲击瞬间大体相当于电疗。
    日子久的病人已有相当的经验,往往能像李大头那样与光线同步,日月起落,在哨声响起前就已预先睁开眼睛。那些深睡的人就不同了,每天都像被刺了脚心,听到哨声一下跳起,就算堵上耳朵也要抽搐半天,伴有大声咳嗽,以为脑袋又通电了。哨声中气十足,划破睡眠,而且显然是骄傲的,每次都搁上了年深日久的功夫,哨声不像电流通过让人瞬间失去知觉,但对睡眠神经的爆破却更是一种更具考验的折磨。开始的时候许多人习惯电疗也不习惯李大头石破天惊气贯长虹的哨,那时候人们甚至盼望节日领导视察,因为那样就算李大头也不能幸免一次电疗,大家同归于寂。但李大头就是李大头,有功夫和没功夫就是不一样,那时李大头仍比别人清醒,仍不失对太阳的敏感,忠守职守,定时吹哨,尽管如此,毕竟功夫被废,这时的哨声绵软无力,时断时续,加上人们听力严重下降,哨声听上像一种鸟叫,十分悦耳。人们心里痒痒,像虫子一样蠕动,早操时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听着音乐与李大头的哨声,动作优美而无声,是最容易受到院长或上级领导夸奖的时候。
    提着裤子做操这事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在没有电疗只有电棍的时代,病人难以管理,用裤腰带伤人或自伤(上吊)事件时有发生,后来病院发明了只发裤子不发裤带,也不装松紧带,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本来这事是为防范事故的发生,结果发现不仅防范了事故,还有其它诸多好处,甚至也构成了治疗手段之一。每天人们提着裤子进食,提着裤子发呆,提着裤子接受治疗或出操,这样你必须精神集中,提高自我意识,你时时刻刻都要牢记你的裤子,抓住了别松手,倘若一不留神裤子脱落,会引起轰堂大笑。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事实上人们的一大乐趣就是盯着谁的裤子不小心脱落,因此虽时有发生却也并不多见,但一旦发生就特别令人兴奋不已。如果是发生在早操上,看见得人多,就更是一件轰动的景观。新来的人最不容易过的就是裤子这一关,开始有的人掉了就不再穿上,就晾着,这时所有人都愿帮助他,凑上前连哄带劝,小心翼翼帮他穿上,为的就是再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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