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门(64)

2025-10-10 评论

    承认他是病人也没什么。他那样死已不可能否认他不是病人,某种程度你确实忽略了他的感受,你认为安排他转正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你在以此逃避对李大头的厌恶。你一来就看不惯他,他的样子也让你不喜欢,哨声让你觉得不可理喻,他身身上集中了某种东西,同你的观念格格不入。你厌恶他实际上是在厌恶另外一种东西,也就是说,超出了李大头本人。我说得对吧?
    李慢,现在你像个医生。
    我说得对不对?
    对,李慢,你说得一点不错,说到我的症结上了。你不说我还不能完全意识我对他的厌恶,我是说严重的程度,我的不满集中在了他身上。我实在讨厌他身上的权力气味,他算什么呀,也那么迷恋权力,咬住权力不放,他死的时候还紧紧咬住铜哨,两腮鼓鼓的,因为丧失,至死不渝。
    他的权力是荒谬的,你的权力是正义的,是吗?
    你怎么能把我同他相提并论?
    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你有名义,他没有。
    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是奇谈怪论!
    你的名义是为了我们,或者说为了人道,这两个名义使你认为自己绝对正确,绝对的正确意味绝对的权力,这两样东西实际上都是很可疑的,当你以正义的权力剥夺荒谬权力的时候,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己的正确性?
    我当然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但是他是病人,而你已超出了医生的权力。
    我是院长助理。
    我在谈医生的权力。

    那么你认为应该继续他对你们离奇的统治?
    如果继续那就是你的失职,就像别人一样。
    那你说怎么做才对?
    怎么做都不对,事情已经铸成了,李大头是个怪胎但本身是无辜的,要么你伤害李大头,要么伤害我们。但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你要勇于承担,当你怎么做都是错的时候,你应该预先对你的正确性、你的选择保持应有的怀疑,你不是绝对正确的,因此对李大头也没有绝对的权力。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给我讲哲学?
    我学的就是哲学,哲学是一切科学的科学。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当你不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时候,事实上任何结果都是可以接受的,李大头死了,你既没做错什么,也没做对什么,这就是事情的本来面目。
    好了,我懂了,谢谢你。
    我还称职吗?
    简直是可怕的称职,你可不能当医生,会把人搞得更糊涂。
    你不是明白了吗?
    我明白是我明白,可太不容易了,听上去像一种宗教。
    你明白就行了。院里有什么压力吗?
    有些说法,不过我不在乎,主要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不过想起他那样子,还是
    感觉别扭,是吧?
    说不出来,算了,不说他了。
    一个训练有素,习惯得到正确答案的人,无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让理想主义者接受怀疑哲学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即使杜眉医生这样的博士能够理解一种形而上的怀疑与虚无,但仍不能接受没有明确结论的事实。杜眉医生的知识体系已经定型,按照她的训练理念她认为自己选择是无可挑剔的,面对荒谬怎么能不将其剥离呢?但同样的,李大头死的阴影却怎么也摆脱不掉。她的工作凭着一种热情,热情来自一种理想,想理来自多年受训的理念,要是接受李慢的观点,她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为何还要到这荒郊野外来?李慢的观点可以解决李大头的问题,但也引伸出更可怕的问题,她将无法再凭信念工作。她是科学工作者,不是哲学家,甚至神学家,她不能接受怎么做都是错的事实。可是李大头到底怎么办呢?
    而且这样一来,对李慢她也没把握了。她真的能治好李慢吗?
    她原来的优势都哪去了?如果李慢过去是一个还看得清的深渊,那么她穿越了,但穿越之后发现了更大的深渊,不仅无法穿越,甚至有将自己投入进去的危险,那样她的分裂可能比李慢还要严重,简直无法想象。因此当她履约带着李慢来户外时,心情反而越发沉重了。当然了,她现在毕竟还是医生,李慢看起来情况越来越好,她不能影响李慢,李慢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她骄人的成果,至少看起来如此。最近她的脑子真是有点乱,瞧,李慢一出来多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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