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净胡说八道,我看有点中邪。
嗯,这里邪气是挺重的,算了,老李,白白。
你瞎叫什么,真讨厌。
打开大墙角门的那一刻,就像打开仓门,阳光如注,倾刻流入,明晃晃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干河没有水,一滴也没有,一览无余,如同史前的陈列,在阳光下裸露出全部的时间与水文的秘密。事实上身后的高墙由于干河的映照,同样也像史前建筑,角门洞开,透露里面着空无一人。
杜眉医生穿着白大褂,但是没戴帽子,直发与浅色眼镜使她不像医生,像个军人。李慢的女式风衣很漂亮,满脸的太阳风,头皮屑闪闪发亮,光照太强了,以致他的脸上正在迅速出现某种盐碱的痕迹。他们走着,来到岸边,不是情人,也不像医生和患者,在这深秋辽阔如火焰的干河上,他们有一种混合的类似科幻东西,杜眉医生像未来战士,李慢像最后的遗存。风景很美,几乎有点像火星。
杜眉医生带了相机,准备为李慢拍几照片,找了许多角度都不满意。她想为李慢拍得象样一点,但是怎么看都是对画面的多余。李慢穿着自己的风衣当时主考虑了天气却没考虑到拍照,这么拍简直有点开玩笑。要不让李慢脱了?算了。李慢稀落的头发要么再长点,可以扎起来,像个艺术家,要么再短点,有着男人的简洁,也与风衣相一致,现在不长不短,不伦不类,即坏了风景也坏了风衣。不得已,杜眉医生把景深拉到最大限度,尽量淡化李慢,但还是不行。
李慢根本没注意到杜眉医生的为难,凝神看着远方。
嗨,看什么呢,还没看够?杜眉医生走来。
看水。你不是说有水吗,怎么一点没有?
又干了呗,就下雨那点水。
羊没有水喝,草也不吃。
羊?哪来的羊?
远处,羊群静卧在一处河洲上,杜眉医生不是没看到过,早看到了,但是把它们与天边的云混淆了,让李慢一说,定睛一看,吓了杜眉医生一跳。真是羊!竟然都那样安静地卧着,一动不动。足有上百只,形态各异,高高低低,不像生命,像一组雪白的浮雕。风吹它们不动,云走它们不动,不是绵羊,是那种有角的山羊。没有牧羊人,没有水源,寂静得简直恐怖,不像是真的羊。
杜眉医生按了十几次快门,然后把带长焦镜头的相机给了李慢。
你在这里面看看,简直恐怖。
李慢看了一下把相机还给杜眉医生。
它们好像有什么事。
真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来过?
不是在等我吧。
你胡说什么。
不像是抗议,就是沉默。
羊就这样。
可是我们不该想想什么吗?
你别瞎想了,我们过去看看。
不不,别动。
李慢这样一说,杜眉医生感到了不妙,李慢被羊吸住了。今天真是的,怎么碰到这么一群死羊眼,他们时间有限,这样等下去等到什么时候。杜眉医生开始仔细寻找牧羊人,那家伙不好好放羊跑哪去了?极目所望,没有一个人,连一个草窝棚也没有,树上也没有,干河像火一样燃烧,云不断溶入天空又不断从远树后涌起。又过了一会,杜眉医生说:
李慢,给我留张影吧,现在光线最好了。
李慢接过照相机,依然茫然。杜眉医生手把手教李慢,光圈,速度,调焦,逆光拍摄,李慢让杜眉医生全都弄好,他只按快门就行了,杜眉医生说很简单,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李慢端起相机,杜眉医生退后,摘掉眼镜,两手插兜,以大墙为背景,闪开角门,让李慢一定要把角门取进去。镜头中的杜眉医生姿态非常好,微笑,不用摆姿势就很天然,特别是稍稍含着的下巴,非常动人。李慢照的是中景,接着又自作主张拉了一张近景。李慢问杜眉医生还要照吗,杜眉医生说想照你就照吧,然后稍稍侧了一下身,仍然微笑,李慢又拍了两张,然后挪动了自己,开始新的取景。院墙下一条土路沿河伸向远方,大墙的藤萝始终那么茂盛,金黄金黄的,一直爬到了铁丝网的上端,要是没铁丝网多好,藤萝为什么不再爬高点呢,好像突然就止步不上了,不过也几乎看不出什么了。李慢暂时忘记了羊群,至少已从某种感觉中走出,杜眉医生让他回到了人间,她的微笑那样美,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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