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门(9)

2025-10-10 评论

    老板接过《指南》宣传单看了一会,很内行地问:
    “要收费吧?”
    我的心几乎跳出来,承认了,但竟没说出话来,十分羞涩,好像处女第一次接客。
    “你到我这儿干什么来了?你说实话。”

    “我是为,为一个朋友帮忙”
    “什么他妈帮忙,你绕来绕去就为这事来的吧?”
    我非常软弱,浑身燥热,汗已下来。
    “说说,拉一家餐馆你挣多少钱?你说,我给你,你不就想从我这挣点儿小钱吗?我给你,”一种眼神让我觉得往下沉,“不过你得跟我说清楚,让我费那么多话,还差点招待你一顿饭,你玩我呢?你丫记者我就怕你!我都这样了,整天赔着,你还给我下套儿,你是不是找死呀?知道我过去是干什么的吗?我是骗人的人,我刚他妈不骗了就倒霉!我数一、二、三,你从我这滚出去,我告诉你,我这可忍着呢。”
    “报、报道我肯定写”
    “写你妈了个X,滚!”
    老板突然站起来,我立刻滚了出去。
    我还算敏捷,有小时花样滑冰的底子,但仍几乎摔在台阶上。走出了很远才忽想起自行车还在餐馆门口,雪落在上面已厚厚的一层。我不敢走近我的自行车,在雪中站着,呆呆的一动不动。当我试图走近自行车时,甚至快要走近了,突然发现车钥匙不在手上,在餐桌上!我的头“轰”的一下,现在让我回餐馆就像让我回地狱。
    我在雪中站了很久,我想我要走着回家了。老板能给我钥匙吗?肯定不会给,肯定是自取其辱。那么公共汽车你也不别坐了。走吧!我在雪中慢慢地走,一直走,不知何时雪慢慢小了,后来停了,我成了真正的雪人,雪停了我身上还在下雪。我不知道几点回的家,反正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只记得一到家就倒在床上,好像倒在台阶上。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诗人通常忧郁而激烈,或蓬头垢面,或目中无人,有时看上去像强盗,有时以自己为假想敌,追逐自己的影子;有时喜极而泣,头发在风中竖起。李慢不是这样,李慢不用说激烈,激情也谈不上。李慢十三岁就读泰戈尔,冰心,勃洛克,能背诵《飞鸟集》、《美女诗草》。上大学开始读艾略特、奥登,不喜欢,仍喜欢泰戈尔、洛尔迦和简单的迪金森。泰戈尔和冰心最早奠定了李慢的童年,就像一张纸上最早写上的字。
    李慢的童年有诗为伴,但也说不上快乐。名字是父亲起的。李慢晚出生了半个多月,晚出生也没什么,名字强调这点就有点儿宿命了。父亲在等待李慢出生时想好了李慢的名字。父亲是会计,母亲也是,他们是商专学校同学。父亲一生不苟言笑,但是在等待李慢出生的日子里好像幽玩笑了一下。当然了,李慢并未因晚出生受到任何来自家庭的岐视,这一点李慢没什么话说。如果说哥哥姐姐被父母亲管教得像帐目一样清楚,那么李慢自身就像账目一样清楚,基本无需管教,因为李慢太安静了。李慢生下来只哭了几声,比猫的叫声还细,医生说如果不是难产这孩子甚至可以不哭的,后来差不多也证实了医生观点。孩提时代李慢基本没哭过,就是哭也只是裂一下嘴,干掉两颗眼泪,稍哄一下或吓唬一下立刻就止住。一个小小玩具别的孩子玩上一会儿就厌了,扔到一边,李慢可以玩上一天,玩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接着玩,不过想从李慢手中拿去玩具可不容易,除非给他换一个,有时换一个也不行。还没上学杨慢就开始学写字,不用人教,是画字,自己画,甚至创造一些字。常常李慢画上一片字,谁也不认得,像小虫子一样,都一样大,猛看上去还真像字。上学以后李慢的字学得又快又好,后来在新华字典上发现繁体字,就默默画繁体字,一笔一划,无论多少笔划李慢都能搞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这一点显然继承了父亲母亲做账的明细。由于迷上繁体字,到小学五年级李慢的字已经古色古香,完全不像一个孩子所写。他还学写大字,摸红模子,得了满本的红圈圈儿,老师回回展示表扬。李慢的功课好,人也好,但是不能当干部,因为太安静了,而且几乎整天不怎么说话,此外李慢课堂回答问题表达不清,全都会,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说不清楚。李慢不是一般的嘴笨,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多少有点儿先天公共语言障碍。不过平常简单交流也没问题,比如买什么东西,问个路也不结巴,平常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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