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之城(18)

2025-10-10 评论

    “等我回来吧。”他只能这样说。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想一个人想些事情。”他说。
    “你去哪儿?”
    “西安。”他说。
    “然后呢?”
    “再说吧。”
    “到西安就回来吧,或者我们约个地方,我想去海边。”
    “我还没见过海。不过我得走了,他们在等我。”他说。
    “到西安给我打电话。”她说。
    “好吧。”
    在过道,他们最后的拥抱。最后的吻别。这是最后一关。
    马格没有闯过去,他的背囊滑落到地上。他们狂吻。
    一切都不言而喻。他一直想要的,现在她向他敞开了。
    他们成年了,就这样迎来了十八岁。
    他们缺乏经验,所以有点糟羔。
    她送他下楼,他们一起去了波罗家。
    在北京站,他们一别七年。
    七年之后,他们已忘记对方,但一见如故。

    1
    站台广播火车只停三分。
    车内拥挤不堪。满地垃圾。人挨人,人挤人,座位下面都躺着人。
    马格是这种车厢的常客。他的背囊找不到地方放,一直背着,后来总算挤了个角落坐下来。屁股下面是足有三寸厚的垃圾,餐盒、桔子皮,鸡骨头,酒臭熏天,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身子一歪,像其他人一样,在夜行火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他的粉刺已完全经消失了,但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他睁开眼之前已醒了一会儿了。他是被警察踢醒的。皮鞋踢在他屁股上,不算太重,但也不轻,他熟悉那种踢法,除了乘警还有谁那样厌恶地踢他呢?他摇,他不想醒来。他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被踢醒了,他漂了有一年了。
    被乘警带着,他艰难地走过许多节车厢,到了餐车上。窗外,夜色迷茫,山影重重。火车一直在山里行驶,大约要进站了,慢慢地行驶,滑行,"哐"的一声停下来。没有旅客下车。一个也有。事实上禁止旅客下车。
    他被带下车。天下着绵绵细雨。一些神神秘秘的人也下了车,他们被一身白衣白口罩的人押送。箱式卡车停在站台上,那些人被引领着从卡车后部进入车内,车门上锁,声音很大。
    他不时回过头,看那辆神秘的卡车。
    在一个亮着灯的赭红色的房间,他们停下,门口用红墨水歪歪斜斜写着站长室。马格被带进去。灯很亮,十分醒目地照着一个火红的秃顶。这人几乎不能说有面部,面部像遭过火烧,火红,没有一根眉毛,一双酒泡的细眼睛笑咪咪的。桌上摆着酒,鸡骨头,或狗骨头。显然他已喝了有年月了,得喝过去多少火车?
    乘警与站长打着招呼,手一扬,对秃顶说,"又给你带来一个。"然后很随便地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秃顶咪笑,眼睛红得像兔子,喝夜酒的人见人总透着喜,很热情。乘警一连喝了三杯,喝得很快,对着马格:"下次别再让我逮着。"说完,手一扬,把剩下的酒泼在马格脸上。然后笑着对老头说:"你真得感谢我,这回给你弄来一头骡子,车上我踢他都踢不醒,上满了弦使他,没问题。"
    火车要启动了,乘警走了。
    火红的秃顶站长看着马格一直迷糊地笑着。
    “站,站着干吗,坐坐下,喝点儿吗?喝,喝点儿。”把酒瓶推给马格。马格坐下来。秃顶站长说:“这儿归我管,是,是我的天下,叫你喝,你就喝。”马格给自己倒了半杯,皱着眉喝下去。
    “你,这是第几次了,规,规矩都懂吗?”
    马格点头。
    “你,你他妈说,说话,哪,哪的人?”
    马格说,北京人。
    “北,北京人?”一听北京人,老头圆睁怪眼,突然拍案:“我就操操你八辈祖宗的北京,你北北京有什么可牛,牛,牛逼的,总算你北京人今天犯在我手里了,兔仔子,我不让你脱脱脱八层皮!福福福贵,福贵,别你娘的睡了!带带这兔仔了去去装卸队,告告诉队长,就就说我说说的,别轻轻饶了他,现在就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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