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直射。如雨如注。马格已坐了好几个钟头了。鹰在他头顶上盘旋,越来越高,后来只是一些黑点了。马格一直不怎么敢凝视队长的面部,最没法看的就是队长的面部。鹰最先摘去了他的眼睛,给他戴上了一副墨镜,就像列侬或教父常戴的那种。然后嘴唇被剥除。头部被剥得精光。非常整齐的牙,放射性的牙,放射性的大笑,牙床裸露,洞黑的眼框望着天空,大笑,太强烈了,队长似乎不该这么强烈,谁承受得了如此的强烈?这是不朽的强烈。或许队长并不想死?他的笑对整个世界都是一种讽刺,一种幸灾乐祸,一种早晚的世界末日。
马格站起来,望着下面的还阳界小站,驶离的火车,货场,女人的木屋。他向木屋走去。
13
马格进了园子。女人房门敞着,坐在里面,正对房门,刚吃过饭,看着正午园子的阳光,老远就看见了马格。原木桌上放着一付未使用的碗筷,还有酒,菜碟。好几年了女人一贯如此。甚至没有男人的日子也是这样。她习惯了。队长不来,或死了,但总会有人来。
马格坐在队长通常坐的地方,女人倒酒,端饭,淡淡的,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仿佛马格早就是这房子主人了。马格也为女人倒了一杯,这倒是有点不同以往。他们的杯子碰了一下。她说,这酒已在这儿摆了七天了。
他告诉女人队长死了,谈到队长的死,很简单。
“他提刀冲上去,我们都很意外。”他说。
女人只听,不置一词,给马格倒酒,不惊讶,甚至不感兴趣。
队长的事很简单的就谈过去了。
马格忽然问:“你过去有过一个黑色发卡吗?”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以看看吗?”
“早就丢了。戴了没几天就丢了。我找了好久,那是我母亲的母亲的发卡,我妈死前传给了我。哎,你问这干什么?没人知道我这发卡的,你怎么知道?”
“五哥说的,五哥说在野猪身上发现了你的黑发卡。”
“真的?!现在发卡在哪儿?”
“不知道,五哥已经回家了,不知是否在他手里,还是还在野猪身上。”
“他怎么知道是我的发卡?”
“他说你到还阳界那天戴的就是一枚黑发卡。”
“呵,那么说真是我的了?太奇怪了!”
“他们都觉得不奇怪。”
马格描述了那只野猪的样子,以及队长与野猪可能出现的对视。
女人听着,非常仔细,专注,马格注意到女人紧张又兴奋的表情。
“你相信发卡的事吗?”女人说。
“我不太相信。”马格说。
“我相信。”女人说,“马格,这很可能是真的。我在还阳界发现了许多东西,丛林,岩画,史前人类遗风,就是还没发现过原始巫术,你知道巫术是史前人类最发达的一种文化,它是迄今一切人类文化的源头,我一直觉得遗憾,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发现它的存在了,这决不是巧合,马格,决不是!”
女人说着,两眼放光,马格开始还以为女人会否认发卡的事,现在她居然认为是可能的,是某种巫术,队长的死已在其次,重要的是她藉此有新的重要发现。
要是队长,他会相信发卡的事吗?马格想。马格认为队长不会相信,他了解了人长。队长看上去是自取灭亡,但也不完全是,他是真的想消灭野猪,他认为存在着一线希望,如果他杀死了野猪而他活下来,他会变一个人的。他试图闯过这一关,但没有,所以他才放射性地大笑,不让埋他,让鹰把他啄空,他是愤怒。他心比天高。才不相信什么巫术、发卡。
马格站起来,打断女人关于巫术神话的描述。
“你去哪儿?”女人异样地看着马格,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了,你不留下来还要去哪儿呢?马格看着女人。他们相视。女人罕见地低下头。女人温柔而迷人,仰起头,抚摸马格的面孔。他们拥抱。女人清凉的手臂像一条青鲨,使马格感到一种海水般的凉意,某个瞬间他忽然看见了队长被鱼啄空的残骸。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找她来参加队长葬礼,但现在他已无法将自己与女人分开。一切都恢复了那次飞云谷时的感觉,他的体内一直有一个飞云谷。他们嘴唇长时间交在一起,他找到她的胸部,吻她,剥掉她的亚麻布衣裙,但就要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女人制上了他,问他是否爱她。我爱你,马格说,她让他重复,他重复,重复了许多遍,她突然敞开,他大叫一声,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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