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得我好苦,”马格说:“我都认不出你了,简直像个公主。”
“我不想这么花花绿绿,可哥哥要我这样。”
“你这样漂亮极了。”
“你别笑话我了。”
“你们到几天了?”
“已经三天了。”
“桑尼,我拿什么祝贺你哥哥格桑呢?”
马格忽然想起应该买一条哈达或别的礼物送给格桑,这是藏族见面时最重要的礼节,可现在他两手空空。
“现在你发愁了吧?”桑尼笑道。
“我光顾找你们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
桑尼说,从袍襟里拿出一条哈达,白丝绸的,非常高贵。
“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她说。
“桑尼,真是太好了!”
一声枪响,骑手们风驰电掣冲进草原。人们欢呼,震耳欲聋,挥舞着手臂,帽子,为属于自己的骑手呐喊,唯独桑尼不动声色,从容自若地嚼着奶渣,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格桑。格桑是卡兰颇富盛名的骑手,已连续两届赛马大跑第一。今年桑尼同样信心十足,事实越来越证明了桑尼的自信,格冲刺时,后面的骑手还远远没有跟上。
桑尼家的夏日白色帐篷与别人家的没什么不同,同样绘有月亮、贝壳、海浪。帐内陈设简易,清新整洁,一架新添置的四喇叭的立体声收录机放在一张擦拭一新的古色古香的藏式方桌上。收录机成为帐篷的中心,此时正放着“果谐”。格桑全家都来了,老人、妻子和孩子们。收录相让这家人听不够,看不够,带来了比赛马本身还大的快乐。桑尼控制着收录机,显然购置这台神奇之物是她的主意。马格与格桑开怀畅饮。格桑不会讲汉话,但仍不住地向马格说着什么,不管马格是否能听懂。桑尼告诉马格,哥哥说说你像我们藏族,以后就叫你扎西,索朗扎西,马格披了格桑的皮袍子。格桑兴起,抓住马格的手欲较腕力。桑尼把收录机从藏桌拎到卡垫上,他们的手上了桌,一直相持着,他们一个虎背,一个熊腰,那架势像是要使地球停止自转似的。顿珠和央宗为他们的阿爸呼喊助威,卓玛含笑不语,桑尼摆出不偏不倚架式,站在两人中间专注不语,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马格面红耳赤,渐渐不支,正要一败涂地之际,桑尼妙手回春,忽然抱住马格的手用力一压,把哥哥突然压倒,转身就逃,格桑像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了桑尼,吼叫着把一大碗酒统统灌进了桑尼嘴里,一点没剩。马格自罚三杯。
青棵酒直喝到夜幕降临。这时牧民全体出动,盛大的草原,骑士和女人的土风舞开始了。在巨大夜幕下,千顶透明的帐篷,波澜壮阔,一顶顶帐篷犹如一顶顶热气球在草原上漂浮、荡漾,照亮了高原之夜。如果大海底部也有辉煌的夜晚和舞会,那这里就是,而牧人此刻就是鱼群的盛会,在帐篷与帐篷之间穿梭、游动,盛开出一朵朵的海底的浪花。马格置身在桑尼、格桑和卓玛之间,手挽手,同时也差不多是与成千上万的草原牧民手挽手,肩并肩踢腿,旋转,发出丹田的吼声,直至黎明。
12
五十铃在高原公路上奔驰。马格在车上。早晨他匆匆告别了桑尼一家。成岩在拉萨生死不明,他简单向桑尼一家讲了那场意外事件,然后搭上了一辆运土豆的卡车。他躺在车斗里的马铃署堆上,很快便沉沉睡去。他出的价钱完全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坐在驾室里,但他要求坐车斗里,避开了与司机的东拉西扯,他希望到车上就睡觉。土豆在卡车减速或刹车的时,他在土豆堆上滚来滚去,有一次急刹车差点把他扔了出去,撞在车梆上。他几乎睡到了拉萨,卡车在拉萨西郊停下来,天色已晚,他在路边店没吃了点东西,先到了元福的包工队。西郊离北郊军区总医还有相当的距离,他想找元福借他那辆破自行车,结果包工隐的人说元福三个星期前就离开了,据说是去了深圳。他从别人那里借到了车,马不停蹄奔向军区总医院。
到了总医大门口,门卫拦住了他,要他出示证件,他没有证件。死说活说不让让他进。他要给问询处打个电话,当兵的也不让他用。他浑身上下都是土,土豆弄得他像个土人。他的确让人难以信任。没办法,马格只好骑上车沿总院高大围墙下的土路骑下去,边骑边注视着墙头。当兵的远远地注视着他,过了一棵孤树,马格向前骑了一会返回来,到了树下。他轻而易举逾墙而过。天已完全黑下来,院区非常寂静,大得没有边际。穿过一片树丛,他看到亮着灯的建筑物,他在楼区内快步穿行,说他像一个高大的贼影一点也不过分。虽然他不知道成岩在哪个病区,但他尽量不打听什么人,以免引人怀疑。他转到了家属区,后来到了太平间的停尸房,觉得全不对头,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向停尸房的人打听了一下,问有没有一个叫成岩的人送到了这里。他查阅了一周来所有登记的死者,没看到成岩的名字。他给了停尸间老人二十块钱,老人说如果不放心他可以把所有抽屉打开让马格看看,马格向老人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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