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之城(88)

2025-10-10 评论

    她问候了马啸风先生,说起当年听他父亲课的感受。她问马维是否成家,他说没有,而且一直没这方面打算。他开玩笑说,搞哲学的人通常都是人类的疯子,哲学家很少思考女人,因为他害怕女人。他一直就这么怪,现在依然如故,而且似乎更怪了。他问到她的情况,不是问她是否成家,而是她的写作。她说正着手写一部长篇,她一下说到了马格,仿佛随口说出的。
    “你认识马格?”他很惊讶。
    “哦,”她说,“几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会认识他?他现在在哪儿?”现在他不再个博士,哲学家,很少见到他这种忘记自己身份的神态,这时他依然是个年轻人。当然他本来就不老,可他的样子像是世外之人。
    她当然无法把详情讲出,只是简单讲了马格在西藏的情况。
    “他跟我是一个时间离开的,”他说,“已经快七年了,他没回来过。”他恢复贯常的表情,他吸烟斗的姿势使果丹想到某本杂志上让.保罗.萨特的一张照片。
    “你知道他的身世有些扑溯迷离,他跟你讲过吗?”他说。
    她点点头。
    “不过我父亲从没肯定过这件事。当然不能肯定。”他怪笑了一下。
    “马格很不容易。”她想岔开这个话题。
    “你听我说完,”他说,“我也不认为我们是同一个父亲。我父亲想不通,其实承认了也没什么不好?家族、血缘、亲子这些都是低等社会的特征,它们并不构成哲学上的概念,或者说人的概念。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他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此外什么都不是。一只岩羊或者一只海明威的豹子可以独自面对世界,一个人面对世界也是可能的。但我们有多少人能够独自面对世界,哪怕是独自面对世界的意识?马格没这方面意识但他做出来了,这让我惊讶,也让我骄傲。我佩服的人不多,但我佩服我这个弟弟。我试图在找他,我相信会有许多人在找他。你也在找他,对吗?”
    “是。”她说,眼泪几乎掉下来。
    她不知为何如此感动。马维直棒。不管马维与马格看上去差异多么大,她都认为他们是兄弟,是亲兄弟,他们是相通的。
    “你怎么能找到他?”她问他。
    “我登了报,还写了文章,我希望他能看到,跟我联系。”
    “他不太看报。”她说。
    他笑了。他的笑让她感到他的虚无博大。她也笑了。
    8
    一个星期后她送马维去机场,他们先在凯宾斯基咖啡厅坐了会儿,在那见的面。这之前他们在“三味书屋”见过一次,聊得很晚。有两个晚上连续打电话,都是她打给他,他们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他让她着迷,喜欢听听他谈论一切。他有着罕见的深刻、睿智和透彻。他的一切见解都让她耳目一新,甚至他对婚姻情爱也有独到的令她发笑的见解。总之他的谈论一切都围绕着人,人是什么,人的困境,选择,人在悲观中应该怎样悲观地明确自己。她过去对哲学也涉猎一些,但完全没有背景,没有轮廊,通过他的描述,她一下子豁然了许多。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们如此频繁接触而他居然没告诉他何时回英国,他走的那天才给她打来电话,说他下午四点的飞机,他已经在路上,他说如果可能他们可以在凯宾斯基坐一会。他打来电话已是一点了。她马上动身,打车到了凯宾斯基。就在机场路边上。他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去了机场。他希望不断看到她的作品,可能的话翻译她的作品。她说还是等她的长篇吧,到时他会知道马格更多的情况,还有她的情况。肯定精彩,他说,祝她成功。在绿色通道口他拥抱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进入通道。她一点也没觉得他是个矮身材的男人,她甚至觉得他像马格一样高大,他有一种魔术般的使他和别人都上升的力量。
    拥抱的感觉迟迟没退去。一种坦诚的男人的感觉。
    她乘出租车回到城里。五点钟王府井国际艺苑有个荷兰大使馆主办的酒会:《蒙德里安在中国》,一个康定斯基时代的荷兰抽象画家展。北京类似的活动很多,她一到北京就给朋友打电话有什么活动叫上她,她在深圳太干旱了。大使讲话。文化部一个司长讲话。来了不少人。酒矿泉水冷餐摆在过厅,大家自助。展览没什么,谁也不必发表评论。作品挂在那里就足够了。这是个事件,它发生了,具有的某种外形,酒,目光,作品,流动或交谈的人。大家有个机会碰面,聊天,调侃,这就是北京,经常的、对外地人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北京,你就这样吧,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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