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地下室被处理成回廊,果丹转了一圈,眼花缭乱,仿佛在另一世界。作品大体分为具象、半具象和原始岩画仿作。她看到了逼真的照像般的队长残骸,看到了马格。林因因的确是个罕见的天才,竟把马格画进了岩石,马格站着睡在岩石里,下体用树叶遮住,身体布满裂纹,与岩石融为一体。“马格最可爱的时候是他做梦的时候。”林因因说。
果丹真有点疾妒林因因了,画得真好,就是马格的样子。
她们回到上面。服务生和厨师要四点以后才上班,林因因要果丹稍等,她得自己动手。她问果丹要苹果沙拉还是金枪鱼沙拉或者凯撒沙拉,鸡尾酒还是甜酒,果丹说随便,然后问了主食,她饿了。
十五分钟后酒、沙拉、冰淇淋、香肠、薯条和汉堡端上来。
“中午就凑合点吧,厨师上班后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们像碰杯。“总的感觉怎么样?”林因因问。
“非常出色,我觉得我已经不能适应现实,现在我走到外面会感到恐惧。你的画会让我拒绝写字楼、出租车、高速公路、广告牌、甚至包括你这上面的酒吧的现实。”
“这些并不是我们的现实,”林因因说,“是复制的现实。”
“人也在被复制,”果丹说,“尤其是深圳,你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走路都是疾行,像是成批的赝品。”果丹为自己这么刻薄说感到有些惊讶。
“所以我回国没选择北京或深圳这样的城市,我选择了成都,并且把工作室搬到了地下,我的画就是要反抗这种日益扩张的赝品的现实,我去还阳界其实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那时我看不出任何方向,我想寻找一种元素的东西。”
“但你的眼光好像有些问题。”果丹稍沉思了一下说。
“是,我后来注意到了。我的眼光有点殖民者的色彩,所以酿成了悲剧。”林因因承认,而且显然觉出了这话的分量。多年来她一直把还阳界那场梦魇般的悲剧埋藏于心,并且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果丹如此属悉还阳界,简像那场悲剧的见证人,她何以如此沉弱于还阳界的旧事,当然不用说是因为马格,他们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果丹接着谈到原始主义。在西藏多年她遇到的是相同的问题,但始终没找到一种恰当的方式处理她与藏民族的关系,她的失败同样是显而易见的。
“原始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殖民主义的眼光,”她说,“肯定要产生冲突,因为它是一种强加的眼光。”她说。
“你说的非常对,”林因因说,“不过有意思的是,我要寻找的元素性的东西在队长身上没找到,反而在马格身上找到了。我不恨他正是基于他身上有一种你捉摸不透的东西,最后正是他身上的东西让我获得超越,成为我创作的某种源泉。”
“我看到了,所以我说非常出色。”
“我太谢谢你了!来,为了今天我们也干一杯!”
两个女人举杯,干掉。林因因说:
“我一定得送你一幅画。这样,我现在的画你可以挑一幅,除了那幅巨画。”
“我要是就要那幅巨画呢?”果丹笑道。
“上帝,那幅画值一百万美元。”林因因叫道。
“那就等我有一百万的时候。”果丹说。
“别嫌我画的不好,你挑一幅,随便那幅。”林因因极其诚恳。
果丹想了一下,“那好,我就挑了,就那幅'原木'吧,我觉得你的小画也不错,我可以把它摆在我的床头,它会让我想起还阳界。”
“干嘛这么客气?”林因因说,“我把你看作还阳界中的人,你之前还没人懂还阳界,别人也不配懂。还是我替你挑一幅吧,那幅'岩石中的睡眠'……”
“不,”果丹摇头,“那是你的杰作,我就要那幅'原木'.”
“我还有他的画,而且我还可以再画。”她说。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以后吧,等我的书写出来送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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