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马丁格的小院,阳光依然明亮,甚至更加明媚。他们站在寺院一线天石阶上,可以一览山下的坛城,田野,鹤或鹳翻飞的阿莫湿地,可以看到布满倾斜光线的蓝色的拉萨河,河对岸矮矮的秋天的树丛,山上不多的雪,以及雪线勾勒出的山峰。这是寺院每天面对的,如同一个人每天面对的。
很难想象你一直在念经,可竟然这是真的,路上王摩诘夸奖维格。
我念得不好,很困难,维格低声说。
也许出家就不困难了,比如到这里。王摩诘想不想嘲笑维格,但还是忍不住嘲笑了一下。
我出不了家,维格叹息,少有的真诚。
不过你刚才的样子很美,可能是你最美的时候,我给你拍了一张照片,应该像中世纪的油画儿。很遗憾,我没多拍几张。
你还没见过我灌顶时拍的照片呢,那才是真正的美。
灌顶,不就是沐浴吗?我在沐浴节上见过你给自己灌顶……
你真是白痴!(又听到维格平时的声音)哪有自己给自己灌顶的?!
我就经常给自己灌,我还打肥皂呢。
我说你是什么星座的?巨亵(蟹)座的吧?
不,双鱼座,王摩诘认真地说。
停了一下,王摩诘接着感叹地说:
少拍或不拍照也是对的,这个世界已经传播得太厉害,有时我常想为什么不让西藏保有一份独特隐秘不为人知的价值呢?一种传播很多时候就是一种灾难,现在这个世界上有独特价值的东西还有多少?多样化文化消失的速度像物种消失的速度一样快,甚至更快。我们的主体性已大大超过了赖以生存的客体性,客体不再制约主体,这是很危险的,技术过度发展是一条不归路。
那你不还是给我拍了照片吗?维格反驳说。
我当时就有点后悔,就感到是一种破坏。其实一切应保持的心灵上,而不是物质上,心传比物传更牢靠,更长久。人类心传的历史有几千年,而物传的结果往往是泛滥,是最终一切都变成一次性的碎片。你能想象密宗的灌顶仪轨成为一个只要交费就可以操练一遍的旅游项目吗?就像在很多异俗之地游客可以交一百无钱当一回“新郎”入一次“洞房”的项目?那是一种泛滥,一种文化垃圾,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垃圾化似乎就是我们的宿命。
你好像喜欢在宗教之上思考宗教。
不是我在思考,一些先哲早就思考过,譬如克尔凯廓尔就思考过这些问题。
原来你也是拾人牙慧,我以为你多伟大。
牙慧,啊,这并不是个坏词儿。
他们穿过卵石区,没走原路,向着阿莫湿地边上的乃穷寺走去。
卡诺仁波钦微笑地从上面俯瞰她,
她的内心随之变成一朵微笑,一朵莲花
微笑和目光围绕了她,像魔法一样
让她禁不住慢慢抬起低垂的头。
否则,她怎么敢抬起头?啊,年轻的仁波钦,
水天一色的眼睛让她晕眩!
坛城。一个复杂而深奥的意象。
“坛城”在梵语有“圆圈”的意思,藏语中还有“中心与边缘”的意思。坛城有圆的,方的,有二维的,三维的,但无论二维还是三维,“中心与边缘”的原则一定存在。坛城的四面代表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由中心和四边组成一个汇集宇宙能量的地方。藏传佛教认为,宇宙本身存在有着一个“坛城”的形象,所以要接近它,建造它,供奉它,因为它是宇宙本质或佛法的聚汇地。坛城中心通常是供奉时间之神与时间女神的神殿,据说总共有721位神居住于坛城,它们大多数是和时间有关的神,如季节之神,日神,月神,午后之神。此外还有元素之神,感觉之神,星象之神。在坛城中心的时间之神与时间女神的旁边,是四冥想佛和它其空行母女伴,然后是众菩萨,众护法,越到中心,神力越大。坛城的结构可以看做是宇宙的缩影,至少是对宇宙的想象。坛城有时可以画在唐卡上,有时可以画在墙上,有时可以画在沙地上,有时就是一个寺,譬如乃穷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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