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藏(46)

2025-10-10 评论

    是的,直到这会儿维格才明白卡诺仁波钦的眼睛为什么总是让她感浩瀚的湖水的光芒,实在是因为他的眼睛有许多前世的影子!你能说湖水老吗?很难说,但你也很难说湖水年轻。是的,现在,维格面对卡诺仁波钦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您真是不可思议!维格不由自主地叹道。
    她又改回了“您”。她愿意改回来,而卡诺仁波钦已开始了在她的羊皮纸笔记本上的书写。学习继续。不过,自那以后卡诺仁波钦毕竟有所不同,他们更熟悉了,也随便了一些。有一次,他们正在树下念一首“四不共加行”中的诗歌,有飞鸟纷纷飞过,忽然一块鸟屎“啪”一下落在维格头顶上,维格大叫起来:
    啊,真倒霉,落哪儿不成偏落我头上!
    卡诺仁波钦也紧接着叫了一声:
    啊,真幸运,终于落到你头上!
    卡诺仁波钦的表情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有什么寓意吗?维格不解地问。
    卡诺仁波钦看了一下飞鸟儿刚刚掠过的天空:
    这是加持,是鸟对你的加持。
    这也是加持?
    不是什么人头上都能落上鸟粪的,有人一生盼着这块鸟粪,却一生没得到。
    谁一直盼着没得到?
    总有人,这块鸟粪在提醒你,你从前也像鸟在这里飞过。
    鸟是我的前世?维格睁大眼睛。
    你的前世是鸟已经很幸运啊。
    啊,仁波钦,你真的没开玩笑?
    没有,这是真的。
    如果是玩笑,这个玩笑太深邃了。如果不是,又太纯真了。维格最终也没弄清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不过这无论深邃或纯真两者维格都喜欢,因为这两者都是非凡的。最纯真的时候可能恰是最深邃的时候,最深邃的时候就是最纯真之时,佛法总是在这两者间转换。
    那一阵子(维格告诉王摩诘)她每周来卡诺仁波钦这里两次,每次都是步行,一路默念心咒。语言的障碍不再是障碍,反而成了桥梁,以至即使后来维格的藏文水平突飞猛进仍坚持要卡诺仁波钦把教的藏文写下来,并让卡诺仁波钦领读,就像教小学生一样。维格习惯了那样的方式,仿佛那样的方式成为了必不可少的学法的仪轨。事实上,维格能坚持学下来,很大程度来自于卡诺仁波钦的深邃与纯真,以及这两者难以区分的混合。
    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维格修习了各项加行的法门,为各种仪轨的加持着迷。在维格看来藏密仪轨是宗教中最复杂神秘也最富美感的仪轨,单是藏密中各种仪轨使用的器物如宝瓶、海螺、铜镜、金刚杵、水晶石、净碗,孔雀毛、佛冠、铜铃就是一个观念纷呈世界。西藏的佛教很大程度是仪轨的宗教,而最常见的灌顶仪轨整个过程就如一个美妙绝伦的行为艺术。卡诺仁波钦教导维格:灌顶的意义就在于上师把所具备的功德,加持到弟子身上,使弟子成为一个有成熟心的修行者。
    卡诺仁波钦对维格说,灌顶可以是有形之物,像清水,这是最常见的,任何一个节日去寺院的人都可以享受到这种甘露的灌顶加持;灌顶也可以是无形的事物,口诀、咒语、秘密、开示都可以。后者是比较严格的灌顶,往往只在师傅与弟子之间进行,一般是先以清水漱口,流注,表示洗净身心,然后师傅以各种法器加持弟子的头顶、胸口、掌心。此外灌顶可分为宝瓶灌、秘密灌、句义灌、智慧灌四大类。这其中智慧灌顶是最难的,也叫大圆满灌顶,因为它可以随机用各种形式灌顶。卡诺仁波钦告诉维格,这方面,最著名最经典的例子是当年释迦牟尼佛给弟子传法,有一次,释迦牟尼佛轻轻拿起一朵花,含笑不语,即“拈花不语”;在座的弟子大都不知含意,只有大迦叶微笑了一下,表示知道释迦在做什么,因为大迦叶弟子得到了释迦的印心。释迦拈花不语代表了“空慧”,大迦叶在瞬间明白了“空理”。当下心和心的明白叫“印心”,也就是心心相印。这是最难的一种灌顶,因此被称为大圆满灌顶,非一般弟子能得到。
    维格不仅着迷灌顶仪轨,私下里还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不过她看的再多也不如师傅卡诺仁波钦掌握的多,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卡诺仁波钦在佛堂或在树下先后给维格过十余次各种灌顶,其中印象最深、永远难忘记的有两次。一次是殊胜的“文殊顶”,一次是闻所未闻的“舌灌顶”。舌灌顶曾让她想入非非,而“文殊顶”则使她进入了“心和心的明白”即“心心相印”的境界。“文殊顶”是在灯火辉煌供奉莲师的大殿里进行的,那时维格不知道卡诺仁波钦就要远赴不丹,他们将难以再见面(卡诺仁波钦是秘密出行的,直到许多天之后维格才知道了卡诺仁波钦的去向)“文殊顶”是一项智慧顶,非常庄严,也非常复杂,卡诺仁波钦像在坛城那样穿上崭新的绛红色袈裟,披了黄色披单,戴上了红色法冠。维格还是以往的黑色藏裙配白绸水袖,乌黑的长发上破例装饰了康巴女子常戴的绿松石珠串。珠串是维格前一天才在八角街一个摊上买的,以使自己更近接原汁原味的藏族。卡诺仁波钦含笑摘去了维格的发珠,好像在批评她,又好像更欣赏她的洁净的长长的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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