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女人(39)

2025-10-10 评论

    虽说简女士声称她的夜晚是丰富的,但在我看来似乎并没超出一个失眠者的行为,无非是每天晚上11点钟将狗放出来,对可能进入庄园的不明身份的人实施警戒。此外在7只狼犬或近身或远程的护卫下,她每天进行失眠者都会有的漫长的散步。当然也许简女士会骑在马上,在月下狂奔或漫步,或与马术教练双人骑。这样说来,简女士的确不会孤单。
    的确,白天鲜见马术教练露面,也鲜见马出来,那么显然马或马术教练可能都是专为简女士的失眠之夜准备的。马术教练和马一样,总是在黄昏行动,正如多数动物都喜欢夜行,这倒也符合简女士的“生物圈”观念。如此说来那天让马术教练白天开车去接我无疑有违常规,要不那教练怎么一声不吭呢?那可能正是他平常睡觉的时间。我把马和马术教练看做差不多是一回事,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傲慢而又阴沉的家伙,不说别的,就是他像马一样的身体本身就让我感到威胁、不快。马术教练让我意识到我的踮脚儿是多么地更像人类。
    七
    叶子说,她没母亲的概念也没父亲的概念,她不知道父母是怎么一回事。叶子说,不到3岁她就到了简女士身边。简女士失眠12年是她5岁时明确的记忆,简女士可能失眠得更早。简女士应是她的养母,她带大了她,但她从小只叫她“简女士”。
    叶子说,3岁时她叫过简女士“阿姨”,那时她还有父亲。父亲出国短期学习了,出国那还是简女士办理的。她还记得父亲出国时她和简女士去机场接父亲的情景,当时简女士和她是多么的高兴。候机厅人山人海,电子显示牌“嘟-嘟”作响。旅客鱼贯而出时,她们盼着亲人相拥的情景。但是直到又一架飞机落地,新的旅客再次涌出,她们也没接到人。怀抱她的简女士焦急地找人问话、打电话,她开始不安地哭泣。简女士大声呵斥她,她大哭,喊着要回家。结果更可怕的事发生了。简女士一怒之下把她撂在大厅塑料椅子上,扬长而去。她的叫声响彻候机大厅,但是简女士充耳不闻,头也没回一下。
    她从未叫过简女士“妈妈”,那是她惟一一次喊简女士“妈妈”。那是一种人类本能,是所有可能被抛弃的孩子都会喊出的最古老的一个词。然而,无论她怎样哭喊,无论惊动了多少人,都无济于事。
    简女士去了机组。后来回来了,走路慢吞吞的,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哭哑了嗓子的叶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下抱住了简女士。简女士也接住了她,但是没有一点感觉,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我找爸爸。叶子说。
    你没爸爸。简女士说。
    我要回家。
    你没有家。
    叶子的眼泪再次涌出,她永远记住了这句话。
    当然,叶子还是被带回了“家”,但那已不再是她的家。她们一回到家,简女士就独自上楼去了。从那时起她很少再见到简女士,她的小床从楼上简女士的卧室里被搬到了楼下小保姆的房间。她被告知必须非常听话,任何时候都不能哭泣,什么时候只要简女士听到哭泣她就要被扔掉。她不能随便走出自己的房间,一切活动都必须在小保姆的房间里进行。小保姆说,就算简女士不在家她也不能随便走动,最多可以到客厅玩一会儿;她不能把玩具拿出来,因为如果简女士突然回来她无法及时收回玩具,简女士不想见到客厅里有任何她的东西。
    种种清规戒律就这样形成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叶子在这个“家”就像不存在一样。这正是简女士要求的。即使后来叶子大一点了,经常在客厅或卫生间帮保姆干活,也必须时刻留心简女士回来,只要听到防盗门钥匙一响,她必须像烟一样溜回自己的房间。
    那时,与小保姆一起干活是她最快乐的事。5岁多一点的时候,叶子说,她已学会做许多事情:她会洗自己的手绢、袜子、鞋,甚至于学会了使转筒洗衣机;或者站在小凳子上使用煤气灶,做半壶水;差不多已可以完成一半的拖地板的工作;帮助擦拭家具、电器,甚至于会使用吸尘器。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她教新来的保姆干这干那,包括下楼买菜,菜的品种、价格,简女士爱吃什么菜,什么调料简女士喜欢或不喜欢。事实上后来保姆做不了什么,她嫌保姆笨,就指挥保姆,让保姆做自己的助手。她与保姆共同洗床罩、床单,一同抻开、抖动、展平、折叠,晾到阳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迷恋干活,也许希望不要总是更换保姆,她希望自己成为简女士不在家时的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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