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淋着雨,她想,这样一个雨天再好不过了,早晨雨可别停了。雨天人少,看不清事物,不容易被发现。她祷告上天:“雨呀,你千万别停,最好下得再大点。”那样她躲在松墙后面就谁也发现不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事实上她在发烧。她不知道。她浑身颤抖以为是想着要去简女士家太紧张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想到重返简女士家,这场雨已经将她击倒。但是她挣扎着,天亮得差不多时她飘飘地走上了雨中的城市大道。那时街灯还亮着,街上几无行人。
雨下大了,她是那样高兴。她在雨中进入小区,心紧张地跳起来。她放慢速度,但位置不断前移,到了公共草坪上,然后一下溜进了楼前的花园,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看见了那栋既亲切又恐惧的房子,雨中它简直像童话一样。她躲在一棵小油棕后面,不停地掠着挡了视线的雨水。这时她已完完全全是个水人,或像任何一种雨中的植物。如果雨下得小一点儿,她因发烧而通红的面颊说不定会燃起蒸汽。但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雨水在使她发热的同时也在不断给她物理降温,这使她获得了某种体感的平衡。她目光炯炯,精神抖擞。一般说来南方的雨相对温暖,但她毕竟从半夜起就在雨中,她的生命之火应该被熄灭,她应该倒下了,但是她没有。
她被一种强大的幻觉力量控制着,慢慢地一棵树一棵树地向前移动。她到了楼门口,向里侧耳聆听,最后勇敢地插进了钥匙。第一道门打开,她进去了,摆脱了雨水后立刻感到身体的热度。接着是第二道,她热得已有点天旋地转,两眼冒火。到了最后一道门她站着不动了,她不知简女士是否在家。她的心狂跳起来,如此紧张的狂跳因为体力虚弱瞬间变成了心悸,甚至于间歇。她一下软了下来,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慢慢地倒下去。
但是,只过了一小会儿,仿佛又在烈火中站起来,她勉力旋开了第三道门。她最强烈的念头是:简女士是不是出差回来了?客厅窗明几净,整洁如新,凌乱不再。是的,简女士回来了!她没有停顿,猫着腰,浑身滴水,像雨林中的士兵,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楼,慢慢接近了,接近了,从楼栏的缝隙她看到了楼上的客厅——像楼下一样,楼上也是整洁如初。书房门开着,里面没人,但卧室门关着。她来到卧室门前,这是真正的最后一道关了。她几乎又要倒下,她已没一点力气……但她还是打开了门。
多么漂亮的卧室!多大的一张床!她呆立了很久……
好像站在童话中,她的眼泪涌了出来。那是高兴的泪、激动的泪,简女士不在!她的梦想实现了,就好像整个房子顷刻属于她了!她飘着就下了楼,飞似的跑向自己和小保姆的房间,砰地推开门!
但是她一下愣住了,她以为进错了门,因为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四壁皆白,空空荡荡。她立刻跑出来,以为走错房间。她要找自己的房间,但是没有,她的房间没有了!她从没在这儿存在过!
窗外刷刷流着雨水,没一点声音,只有空空。
没有家,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还有那从半夜就开始的雨。她最后的记忆是:在厨房拿了一袋方便面(可干吃),开始拿了两袋,后来又放下一袋。她忘记了锁门,慢慢地走进雨中。
她倒在了雨中。
十二
她在梦中望着陌生的简女士。简女士慈祥地看着她。她笑,从没那么安静幸福地笑,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好像童话故事一样。
“你醒了?”简女士的声音,声音中浮现出简女士平静但并不慈祥的眼睛。叶子慢慢收住笑,她真的醒了,立刻浑身颤抖起来。简女士从来就不喜欢她见了她就畏缩的样子,可是现在她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简女士没再说第二句话,又看了她一会儿,抚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跟医生说了些什么,就离开了。简女士走了真好,她一下轻松下来。医生问她感觉怎么样,她问医生:“你是谁?”医生笑了。
她问:“这是简女士家吗?”
“不,这是医院。你在这儿躺了两天了。”
“我为什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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