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蕉园的外国,先去守园老夫妇的小瓦房,老婆婆正在屋内搬了空罐头预备接漏雨呢。
坐了一会,老公公回来了,跳上去捉住他,叫他陪着穿过蕉林,天越走越黑,雨却不大了,老公公一再的问,荷西怎么不捉鱼给他吃了。
快到家门了,开始小跑,这是一天的运动,跑到家里,冲进门去,愉快的喊着:“回来啦!”
那时候,荷西看见我总很高兴的样子。
我们十点钟吃简单的晚饭。
夜间十二时上床开始看书,我叹了口气,对荷西说:“散步太快乐了,这么快乐,也许有一天散成神仙,永远不再回家了,你说好不好?”
荷西不置可否。
结婚四年了,我也知道,这种鬼话,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能回答我。
“如果我成仙去了,你不要忘了吃东西,蛋炒饭冰箱里总是有一盘的。”
荷西还是专心做他的填字游戏,咿咿啊啊的假装听着。
我又自说自话了好一阵,这才拿起书来,默默的看了下去。
看了一会,还是搁下书来想了一下——荷西不知道会不会找不到蛋炒饭。
居住在加纳利群岛不觉已有两年了。
一直很想将这儿亲身经验的一些“治疗师”用巫术治病的情形纪录下来。
知道《皇冠》在这个群岛上拥有可观的订户和读者,住在这儿的侨胞,看了以下的文字时,很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肯介绍这个美丽而现代的北非观光胜地的旅游事业,偏偏要去写些旁门左道的巫术,好似这儿是个无比落后荒谬的地区一般。
我因为去年曾经给这个群岛写了一个中篇游记,收录在《哭泣的骆驼》那本书里,因此有关加纳利群岛的其他,无心再在这儿重述了。
有兴趣写的还是几次接受土地郎中治病的经过情形。
第一次听说加纳利人相信巫术是在沙漠里居住的时候。那时,许多加纳利岛的工人过海去沙漠的小镇讨生活,他们或多或少总会说说自己故乡的事情。
我们的朋友之—马诺林是大加纳利岛去的,他可以说是同乡们中的知识分子,本身极爱思考,也很喜欢心灵学方面的知识,据说,他的养父,过去一度是做巫人的,后来娶了他的母亲,才改在香烟厂去做事了。
马诺林在性格方面有他的神秘性,思想有时候十分的怪异,我跟他很谈得来,而荷西就比较没有办法进入这个人的心灵领域里去。
当时,我们的沙哈拉威邻居的男孩子,一个名叫巴新的,不知为什么迷上了一个沙漠里的妓女,几个月来鬼魔附体似的,白天糊涂到家人也不太认识,可是只要黄昏一来,他的步子就会往女人住的那个方向走。家里的东西不但偷出去卖,连邻居那儿都红着吓人的眼睛死赖着借钱,钱一到手,人就摇摇晃晃的被吸去了,好似那个妓女勾着他的魂一般。有一天巴新晃进来借钱,我看他实在可怜,给了他三百,这点钱上女人那里去自然是不够的,他又可怜巴巴的求。马诺林当时恰好在我们家,也给了他两百,他才低着头走了。“这个孩子可怜,中了蛊。”马诺林说。
我一听,全身寒毛肃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讲这么可怕的话。
“中的还是加纳利群岛那边人搞过来的鬼东西。”马诺林又说。
“迷女人呀?”我又吓吓的探了一句。
“不小心,吃下了一点别人放的不该吃的东西,就回不了头了。”
“你怎么晓得?”荷西很不以为然的问。
“这种东西,发起来一个样子,没有那个女人,就是死路一条,妓女常常用这种方法去教人中迷的。”
本想反驳马诺林这过份荒谬无知的说法,后来想到他家庭的背景——养父是巫人,母亲开过酒吧。在他生长的环境里,这样的迷信可能还是存在的。我因此便不说什么,笑笑的看着他,可是心里是不相信这一套的。
“巴新也真可怜,十六岁的小家伙,爱上那个女人之后完全变了,有一次三更半夜来敲门借钱,好像毒瘾发作的人一样,我们开慢了一点,他就疯了似的一直敲一直敲,真开了,他又不响了,呆呆的站在月光里,好可怕好可怕的红眼睛瞪着人看。”我越说越怕,声音也高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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