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骆驼(26)

2025-10-10 评论

    “这种害群之马……唉,怎能怪沙哈拉威不喜欢我们。”荷西竟然感伤起来。
    “我们是两边不讨好,那边给游击队叫狗,这边听了自己人的话又要暴跳,唉!天哪!”
    “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事,如果不是摩洛哥要瓜分他们,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要独立了。”
    “观察团马上要来,三毛,你要不要离开一阵,躲过了动乱再回来?”
    “我?”我哈哈的冷笑了起来。
    “我不走,西班牙占领一天,我留一天,西班牙走了,我还可能不走呢。”
    当天晚上,市镇全面戒严了,骚乱的气氛像水似的淹过了街头巷尾,白天的街上,西班牙警察拿着枪比着行路的沙哈拉威人,一个一个趴在墙上,宽大的袍子,被叫着脱下来搜身。年轻人早不见了,只有些可怜巴巴的老人,眼睛一眨一眨的举着手,给人摸上摸下,这种搜法除了令人反感之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收获,游击队那么笨,带了手枪给人搜吗?
    去医院找沙伊达,门房告诉我她在二楼接生呢。
    上了二楼,还没走几步,沙伊达气急败坏的走过来,几乎跟我撞了个满怀。
    “什么事?”
    “没事,走!”她拉了我就下楼。
    “不是要接生吗?”
    “那个女人的家属不要我。”她下唇颤抖的说。
    “是难产,送来快死了,我一进去,他们开口就骂,我……”
    “他们跟你有什么过不去?”
    “不知道,我……”
    “沙伊达,结婚算罗?这么跟着奥菲鲁阿出出进进,风俗不答应你的。”
    “鲁阿不是的。”她抬起头来急急的分辩着。
    “咦……”我奇怪的反问她。
    “是阿吉比他们那伙混蛋老是要整我,我不得已……”“我的苦,跟谁说……”她突然流下泪来,箭也似的跑掉了。
    我慢慢的穿过走廊,穿过嬷嬷们住的院落,一群小孩子正乖乖的在喝牛奶,其中的一个沙哈拉威小人,上唇都是牛奶泡泡,像长了白胡子似的有趣,我将他抱起来往太阳下走,一面逗着他。
    “喂,抱到哪里去?”一个年轻的修女急急的追了出来。“是我!”我笑着跟她打招呼。
    “啊!吓我一跳。”
    “这小人真好看,那么壮。”我深深的注视着孩子乌黑的大眼睛,用手摸摸他卷曲的头发。
    “交给我吧!来!”修女伸手接了去。
    “几岁了?”
    “四岁。”修女亲亲他。
    “沙伊达来的时候已经大了吧?”
    “她是大了才收来的,十六七岁罗!”
    我笑笑跟修女道别,又亲了一下小人,他羞涩的尽低着头,那神情竟然似曾相识的在我记忆里一掠而过,像谁呢?这小人?
    一路上只见军队开到镇上来,一圈圈的铁丝网把政府机构绕得密不透风,航空公司小小的办事处耐心的站满了排队的人潮,突然涌出来的陌生脸孔的记者,像一群无业游民似的晃来晃去,热闹而紧张的骚乱使一向安宁的小镇蒙上了风雨欲来的不祥。
    我快步走回家去,姑卡正坐在石阶上等着呢。
    “三毛,葛柏说,今天给不给哈力法洗澡?”
    哈力法是姑卡最小的弟弟,长了皮肤病,每隔几天,总是抱过来叫我用药皂清洗。
    “嗯!洗,抱过来吧!”我心不在焉的开着门锁,漫应着她。
    在澡缸里,大眼睛的哈力法不听话的扭来扭去。“现在站起来,乖,不要再泼水了!”我趴下去替他洗脚,他拿个湿湿的刷子,拍拍的敲着我低下去的头。
    “先杀荷西,再杀你,先杀荷西,杀荷西……”
    一面敲一面像儿歌似的唱着,口齿清楚极了,乍一明白他在唱什么,耳朵里轰的一声巨响,尽力稳住自己,把哈力法洗完了,用大毛巾包起来抱到卧室床上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竟是踩着棉花似的不实在,一脚高一脚低,怎么进了卧室全然不知道,轻轻的擦着哈力法,人竟凝了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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