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是报复,我要救你。我一着急,不分青红皂白地加大了捆绑的速度,爹,你忍着点。一会儿就捆好了,今天河上很危险,我不准你下去,不准下去,有我在,我绝不能让你下去!
父亲没什么力气,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捆吧,你捆吧,我养你这么大,教育你这么多年,最后就落了这么个下场。他的眼睛里渗出一点泪光,一个晶莹的泡泡从他嘴里不自觉地吹出来,掉在木盆里不见了。父亲含泪凝视着我,他说,迟了,河水都在催我下去了,不管你做孝子还是做孽子,现在都迟了,我捆你没用,你捆我也没用,现在什么都迟了。
父亲的绝望令我害怕,也让我伤心,我觉得一股热血朝我的头顶涌,不迟,不迟,爹,你等着!我一边向父亲发誓,一边开始把他的手绑在铁床架上,爹,你别犟,别犟啊,你等着,我马上上岸去,今天非要让赵春堂那狗杂种上船来,给你道歉,给你送烈属证来!
我父亲叫起来,不准做蠢事,也不全是他的错,强迫的道歉不算道歉,逼来的烈属证不是烈属证,我不要。你不准去岸上,不准去,你要去,把我扔到河里再去!
我决心已定,被束缚的父亲阻止不了我的计划了。我抱着大木盆出去,泼掉了盆里的污水。为了不让父亲的皮肉受苦,我还检查了所有的绳结,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我准备了两个馒头一杯水,放在父亲的脑袋旁,爹,我出去不知多久回来,你饿了自己吃馒头,渴了就喝口水。我手里还提着一只夜壶,准备放在他的屁股下,转念一想,父亲的手脚都捆着。怎么小便呢?我去解父亲的裤子,父亲的身体蜷缩起来,他怒吼着朝我脸上啐了一口,我知道我触犯了他的禁忌,只好与他商量,爹,不脱不行呀,要是你想小便怎么办呢?你爱干净,总不愿意尿在裤子上吧?父亲停止了无谓的抗争,他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大约僵持了两分钟以后,父亲背过脸去。我听见他说,脱吧,你不要看,答应我,你不要看。
我答应了父亲,但是脱下他短裤的一瞬间,我无法克制地朝那里看了一眼,父亲的xxxx把我吓着了,它像一只废弃的蚕茧,小心翼翼地躲藏在毛丛里,它的形状超出了我的想象,比我想象的更丑陋更卑琐,散发着一种凄苦的气息。我下意识地蒙住了眼睛,我蒙着眼睛往舱门口走,走上木梯我才放下了双手,我不知道我哭了,当我松开手,觉得手上湿漉漉的,我看见我的两只手,手掌心和指缝间都是泪水。
我上岸去了。
上岸时金雀河尽头的晚霞已经暗淡下去,缤纷斑斓的云朵越来越少,一眨眼就变成了虚无的灰色云团。晚上七点钟,平时这应该是我从岸上回船的时辰,但这个黄昏不一般,我有计划,我上岸去了。
码头上的照明设施已经提前亮了,有一片探照灯的灯光守护着油泵房,雪白的光束穿过码头上的货堆和空地,蔓延到驳岸上,我看见我家的船被照亮了一半,还有一半则消沉地浸在水里,看上去满腹心事。我一下船,那只流浪的野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又跑到我家的船头上去了,我没去驱赶它,野猫上去也好,父亲一个人在舱里,无人托付,只好让野猫暂时守护他了。
晚风吹过来,被汗水湿透的棉毛衫贴着我的身体,我感到有点冷。码头的水泥地面不久前铺过沥青,软软的有点黏脚,有点温暖,我发现了沥青的温柔和怜悯,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穿鞋子。从驳岸到装卸区一路平安,四周空无一人。白天积存的所有货物都已卸空,码头看上去空旷得出奇,也安静得出奇。油泵房里隆隆的机器停止了运转,李菊花和她的同事都下班了,装卸作业区的工人也走光了,一台龙门吊和几台轻型塔吊都安静地匍匐在夜色中,抬眼仰望着高大巍峨的圆形储油塔,储油塔塔顶亮着一排蓝色的小彩灯,看上去像蓝色缎带拴着一个巨人的脖子。
我不相信安静,太安静了就有鬼。我走过治安小组办公室,果然,那里面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窗子里有人在朗诵什么诗歌或者散文,突然朗诵停止,传来几个人放肆快乐的笑声,陈秃子和五癞子笑得响亮,那个女治安腊梅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笑一边求饶似地喊道,别念了别念了,要笑死人了,我的肠子快要笑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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