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常发将父亲那双黑毡疙瘩靴扔一边,变戏法一样从包袱支里拿出一双蒙古靴:“三个老太太给你赶了两天,穿上这双靴你出门就大吉大利了。”
父亲看出了名堂。那是纳了千层底、有三道脸、公子勾、绿布面、头尾镶皮的蒙古靴。靴头流线型,前有尖,不翘,靴面窄,认镫脱镫比大头毡靴方便多了;一踢就认上,一抽}就脱出;高腰靴筒是布做的,走跻轻快;靴筒内侧镶皮,防止被橙绳磨破靴筒。父亲试走两步,忍不住喊出一句刚学会的俄语:“ХОРОЩО!”
常发牵出邢匹沙栗色骒马时,拍着马屁股一说:“哪个姑娘也没它的屁股漂亮。我挑的,一天走五百里问题不大,就是别让枪吓着。”父亲已经注意到,马脖子下拴了铜铃,可以提前轰走草丛中潜藏的鸦雀,马不受惊。
父亲犹豫;“骒马上不得阵呢。”
常发说:“不是去谈判吗?”
父亲说:“也要防个万一。”
常发说:“听我的没错。跟草原人打交道,怕骑不好马,怕喝不多洒,怕打不准枪,就是不用怕万一。”
“那好,我信你一次。”父亲上了沙栗色骒马,嘱咐我的常发叔:“去那里谈判,道理由我讲,白酒你来喝。酒桌上不许熊,熊一碗回来关一天禁闭。”
阳面看草原上的坝,其实是突兀颠连的高山。干冷干冷的空气有着惊人的咬啮力,虽是穿了毛烘烘的蒙古靴,父亲的两脚仍然冻得木疼,像有无数毒虫在咬啮。上得山时,呼啸的草原风迎面扑来,简直具有一种屠杀力。沙栗色骒马凄惨地嘶鸣,脚步踟蹰,而我的父亲险些被风掀落马背。
定定神,才知道高山已变高原——西北风带来的黄沙为高山所截,千万年来几乎填平了山的北边一侧。于是,山就变成了坝。
在风中走马,感觉要比在水中行走还吃力。父亲在马背上尽量俯低他高大的身躯。可是,常发却忽地从马背上直起身,猎犬一样凝神倾听。我的父亲只能听到风声,但他相信常发一定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他本能地摸枪四望,便望到西北方向扑来的一哨人马。
“不要动枪!”常发急吼,“政委,你停在这里不要动!”吼声里,常发双镫一磕,火炭一般的蒙古马便斜刺里冲出,向那一哨人马截去。父亲清楚地看到,常发没有掏枪,只从马背上摘下一根大马棒。
马棒并非人们想象的大木棒,其实是藤子做的,有小胳膊粗,颤颤悠悠,外面网织红绿皮条,编出花纹,前头还缀有一个铁箍。摆在屋里会使人误会是工艺品,操在手里搂头打去,却是件吓人武器。于是,父亲依稀看出那哨人马前面奔突着三条狗似的畜生,并很快猜到也许是狼。
常发已经截到那三条畜生前。三条畜生虽转了向,仍然有一条被常发的骏马追上。铁箍在阳光下闪烁一道寒光,那条马棒早已挥落,畜生立刻球一样滚了十几滚,摊开身子不动了。常发的马却丝毫未停继续追下去。大概被追急了,一条畜生蓦地返扑回来,窜起近二米高,直扑常发咽喉,姿势是那样优美而凶悍。常发竟不避不闪地迎上,马棒在空中漂亮地挥出一道弧,刹那间与畜生咧开大嘴的脑袋相撞,畜牲便凌空翻个跟头,落在骏马荡起的尘埃中。
我的父亲听到一声枪响,第三条畜生猛地跃起,像被人掷出的一样,升到最高点时便猝然坠落,摔在地上抽搐着四肢,渐渐僵硬了。
枪声起自那哨人马。父亲已经看清,他们有穿蒙古袍,有穿皮大衣,也有只穿了灰里透黄的棉军衣。父亲认识这种军棉衣,是内蒙古自治军第四师自己搞的军衣。
父亲不无担心地看到常发被那一哨人马围住,彼此打起手势说着什么,便有人去拾地上的畜生,更多的人纷纷转了头朝我的父亲张望。
终于,常发挥手招唤:“政委,过来吧。他们是四师的弟兄们!”
父亲策马过去。常发介绍他面前那位30岁左右的穿着蓝色蒙古袍的人:“他叫孟和乌力吉,是四师的参谋。”
“他、赛音、百努![i]”父亲在马背上摊开双手,用蒙族的礼俗问好。
“阿日木、赛音、百努!”孟和将右手放胸前,躬身施礼。接着指指手下人拎过来的畜生,竖起拇指:“你的卫兵好身手!”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权延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