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农看见他床上放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回力鞋,与舒工一模一样的一双鞋,放在他的枕头边上。舒农把新鞋抓着翻来复去地看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穿上试试。”这也是舒农十四岁时的大事,他有了一双白色回力鞋。
“给我?”舒农回过头来回。
“你的,喜欢吗?”老舒坐到了舒农的床上,查看被卑。
“我没尿床。”
“没尿就好。”
舒农慢慢往孔里穿着鞋带,他的动作犹犹豫豫,他心里有点疑惑,不时地偷看父亲的表情。舒农从来没想到父亲会给他买这种鞋子穿,他从来都穿舒工穿旧的鞋子。
“现在就可以穿出去吗?”舒农说。
“随便你什么时候穿。”老舒说。
“可是现在离过年还早。”舒农说。
“那就过年穿吧。老舒说。
“可是到过年要等多久啊。”舒农又说。
“那就现在穿,现在就穿上吧。”老舒烦起来,走来走去的。
舒农穿好鞋感觉一切都轻捷起来,他在屋子里跑一圈然后想跑到街上去,老舒这时候喊住了他。老舒说你别急着出去,先答应我一件事。舒农愣在那里,他惊惶地张大嘴,脱口而出喊我没有尿床!老舒农拉住门框低下头一动不动,隐约觉得新鞋子是一个什么圈套。老舒提高了嗓门,你他妈给我过来,狗杂种!舒农复又走过去,他的手便被父亲牢牢抓住了。
“夜里我到你房间睡觉。”老舒说。
“为什么?你跟妈吵架了?”
“没有。我是说有时候,比如今天夜里。”
“你来睡好了,你跟我一起睡?”
“不,我搭地铺。”
“为什么搭地铺?有床呢。”
“你别管。到时候要把你绑在床上,还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还要把你的耳朵用棉花团塞住,你要忍一忍。”
“你跟我捉迷藏吗?”
“对,捉迷藏。”
舒农看了看父亲,不再吱声,他摸着脚上新鞋子的鞋面,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楼上的窗子堵起来了。”
“到时候你只管睡你的觉,不准出声。明白吗?”
“明白。窗子堵起来你就爬不进去了。”
“要是你妈来敲门,你就说你睡觉了,其它一句话也不要说,要是别人来敲门也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那你们为什么不到板箱里去呢?你们钻不进去?”
“这事情不准告诉别人。反正你知道我的厉害,是吗?”
“知道。你会卡我的脖子,卡死我。你说过的。”
“对,卡死你。”老舒的浓眉跳了一下,“你刚才叨咕什么?”
说到这里父子俩的神情都变得平淡起来。老舒伸出小拇指,舒农也伸出小拇指,他们默默地勾了手指,达成某种特殊的协议。
就这样舒农迎来了他少年时代最难忘的夜晚,他记得他被黑布蒙住眼睛被绳子绑住手脚被棉花团塞住耳朵的那些夜晚。父亲和丘王美就在他的身边做爱。他和他们在一个房间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黑暗中那两个人的位置和位移,他能判断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谁在干什么。有一种强烈的蓝光刺穿沉沉黑暗弥漫了舒农的眼睛,舒农无法入睡,也无法活动身子。他大口地吸进屋子里那股甜腥的气味,又大口地吐出去。他浑身燥热难耐,他想也许是那种暗蓝色光芒的缘故,它像火一样炙烤被缚的舒农,使他的灵魂像背负火焰的老鼠一样凄凉地叫着。舒农说我热,我热死了。当老舒后来解开绳子时,他听见舒农梦呓般的声音。老舒摸他的额头,额头上却是冰凉的。老舒说舒农你病了,舒农在黑暗中说,我没病,我睡觉了。老舒把舒农眼睛上的黑布拉开又听见舒农说,我看见了。老舒把舒农耳朵里的棉花团抠出来时又听见舒农说,我听见了。老舒揪住舒农的耳朵说,你看见谁了?舒农说,她很蓝。谁很蓝?老舒狠狠地揪舒农的耳朵,你他妈说梦话。舒农疼得跺床,他喊。我说猫,猫的眼睛很蓝。老舒松开手,他贴着舒农的耳朵说,记着,对谁也不能说。舒农蜡着身子往被窝里缩,他把头埋在被窝里说,你再打我我就说出去,我不怕死,死了我就变一只猫,你们谁也管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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