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他在斟酌如何处置我。
决定我生死的那一刻到了,我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有生以来头一次,我切切实实地感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如果我知道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我会到另一个世界去找你。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猛然间,一个念头从我心中冲出,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脱口而出道:“那个人……不姓高,姓魏!”
皇帝全身一震,一把抓住我的肩头,道:“你说什么?”
我强忍着剧痛,道:“‘当涂高’是指……魏。如果……姓高,何必、何必加‘当涂’二字?当于路途之上的……最高的物体,只有魏阙。所以微臣想,那、那个人不是姓魏,就是……与‘魏’字有……极大的关系!”
皇帝喃喃自语道:“魏,姓魏……”过了一会儿,忽然盯着我,道,“那些古简,你到底看懂了多少?”
我道:“那些字……微臣从来没见过,看不太懂,只是陛下和孔先生他们谈论时……听了一些……”
皇帝凝视了我很久,然后便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给我松绑,清理伤口。我已经无法行走,他们把我架出刑室,安置在一个清静的地方养伤。
一个月后,当我的刑伤愈合得差不多时,皇帝来看我。
他对我说,从现在开始,我不必偷偷摸摸地看那些古简了,想什么时候看都行。我甚至可以先到太学跟孔安国他们学古文,再来研读这些古简。
只有一点,我必须把读懂的部分随时誊录出来上交给他。
◇◇◇◇
从那天起,我就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成为少数几个孔壁古简识读工作的参与者之一,而且是其中唯一一个不是儒者出身的人。
皇帝是不会轻易宽恕人的人,他饶我不死,也许只是因为这古简对他太重要了,我对“当涂高”那种猜字谜式的揣测,使他觉得让一个不拘泥于儒家成见的外行参与进来,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也许是他早就对原来那种以一二文人秘密研究的方式感到厌倦,我偷入密室的手段,使他觉得我比那些中规中矩的学者更有可能打开新的思路……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反正对我没有坏处。我捡回一条命,并且从此以后,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太学里,聆听那些我素来敬仰的学者们授课。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我不能肯定。
我开始了自己的太学生涯。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几位大儒却对我十分冷淡。其中对我态度最恶劣的,正是学问最知名的孔安国。在太学里,他从不回答我的任何提问,我问得多了,甚至还会当众讥笑我。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孔安国是孔府后人,学识渊博,名满天下,而且为人谦恭儒雅,从无那种自命清高的文士架子。在我还是天禄阁一介守卫时,孔安国进出相见,向来态度和蔼,怎么现在我恭恭敬敬以师礼事之,他反而对我如此排斥?
大儒们的态度,也影响了太学里的学生。
这里的博士弟子,都是郡县高官推荐进来的。太学是通向权力中心的捷径,可想而知,能进这里的,不是地方豪强子弟,便是和朝中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这群非富即贵的纨绔公子中,我这个没背景没来历的胡人成了一个异类。如果我确实对那些学问一窍不通倒又好了,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嘲讽羞辱我了,可偏偏我的基础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扎实。我是真心喜好这些知识的,学来得心应手,而他们大都是在皇帝表露了尊儒的意向后才硬着头皮来学这些艰涩的上古文化的。这导致他们更加嫉妒和排斥我,自从进太学以来,我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敌意。
一天下午,照例是各人自己温习的时候。师父不在,他们三三两两吵吵嚷嚷,我坐在角落里读着一篇《尚书》,看了一会儿,因为之前在天禄阁看书熬了几次夜,十分困倦,不知不觉趴在几案上打了个盹。
一个博士弟子把一条小蛇放进我领口,我惊跳起来,三下两下扯掉自己的衣服,把蛇抓了出来。他们看着我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他们不是第一次整我,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我忍无可忍,抓着那条蛇,一个箭步冲到那恶作剧的博士弟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下巴,食指和拇指用力捏他的腮帮,他被迫仰面张开嘴,我拎着蛇,慢慢往他嘴里放。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我那只军营里训练出来的强有力的手。他惊恐地看着眼前那条不断扭动的蛇,躲无可躲,只能慢慢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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