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我和过去那些使节一样,不过是个来自宫廷不懂胡语的郎官,索性当着我的面毫无顾忌地嘲笑我的身上那股汉儒的酸腐味。
说也罢,笑也罢,我都充耳不闻。
我的内心充满失落。
随太医的话,使我从一直以来给自己制造的迷梦中惊醒过来。
我深深地鄙视自己。
我自以为爱阿妍,可事实上我的爱一钱不值。我既无力救拔她于重重深宫,也无法给予她应得的一切,执著于这样一份感情,到底是爱,还是自私?
阿妍分明是太善良了,不忍道破真相,我又怎能因为她的善良而继续厚颜无耻地以爱之名伤害她?
罢了,走吧,走吧。就让我放逐天涯海角、蛮荒绝域,或者能赎我罪孽之万一。
◇◇◇◇
我浑浑噩噩地越过瀚海沙漠,来到单于庭。
刚即位的乌师庐单于根本不接见我,直接就下令把我关押起来。看押我的那些匈奴人以为我不识胡语,相互私下谈论,让我得知了事情的惊人原委:
皇帝在派我为使时还另派了一个使团到右贤王处吊唁,而赴右贤王处吊唁的使团所携带的礼品规格和数量和我的一模一样!
右贤王是前任单于的同母弟,时任单于的叔父,势大兵雄,本就颇受单于的忌惮。当此人心未定之时,朝廷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我心中大惊。朝廷要行离间之计,就是准备好了牺牲此行的使节!
我警告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否则……
李延年恶狠狠的话语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闭上眼睛,喟然长叹。
怪不得李广利这段时间突然对匈奴事务感兴趣了,三天两头往那些将军的府邸跑。
多么精彩的借刀杀人之计!我真是轻看了这对貌似肤浅无知的兄弟。
一旦威胁到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那只知道名利的头脑也会制造出最周密、最有效的计划。
◇◇◇◇
半年多的逃亡,单于庭匈奴人的追捕,沙漠中断水断粮、草原上遭遇饿狼……这其间所经历的种种艰险困苦,远非一两句话所能描述。我九死一生,才得以逃回汉朝。
而当我回国时,我得知了一个消息:阿妍过世了!
这个消息,对我如同晴天霹雳。
我惊呆了。
上天为什么如此残忍?跟我开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
从匈奴到汉朝,这一路上,多少次穷途绝境,万无生理,只因再见阿妍一眼这个念头的支撑,我千方百计挣扎求生,才得以逃出一条生路。万没想到,我活着回来了,她却永远离我而去了。
不!我不相信!
我发疯一样找到随太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抽剑架在他颈间,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救她?你不是神医吗?”
随太医看着我疯狂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关我的事,是……李大人他们逼我,说,如有危险先保孩子……”
我惊道:“阿妍难产?”
随太医心惊胆战地看着颈间的剑刃,道:“是,夫人阵痛两天两夜还生不下来,稳婆换了五六个,我、我还开了药帮她,可、可实在没办法……卫君,我已经尽了全力,减少对夫人的伤害。我也希望母子无恙,可夫人本来就体质弱,又是头胎……”
我心痛如绞。
两天两夜生产的痛苦,对我那柔弱如水的阿妍,是多么可怕的酷刑!当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却在千里之外,没能为她分担那漫长而剧烈的痛苦,没能抚慰她对死亡的恐惧。
天哪!我早该料到这一天的。
为了取悦人主,李延年强迫阿妍从小就束腰,以保持体形。乐府那些束过腰的舞姬,日后大多会遭遇难产。阿妍对他们来说,本来就只是博取荣华富贵的一件工具,一个是皇子外甥,一个是后妃妹子,谁更能保障他们的长远富贵?他们当然选择保孩子不保大人!而我对李延年说过,绝不会坐视阿妍陷入危险!所以,阿妍有身之日,就是我下黄泉之时!
我颤声道:“阿妍……她……就这么走了?”
随太医叹道:“夫人产后失血过多,脉象虚弱,我立刻给夫人开了药调理,好好将养的话,还是可能复原的。可自从那边传来消息,说单于尽诛汉使,她便不再服药。我开的药,她都偷偷倒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就算扁鹊再世也救不了。你、你别激动,真的不关我事……”
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你是说,阿妍她、她是自己……”
随太医偷眼看了我一眼,小心地道:“夫人走得很安详。我也没想到夫人的死志如此坚定。也许、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唉,想不到世上真的有重视感情超过一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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