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2000年夏天来得特别的快,冬天还在被子中,却突然被一手无形的手掀开,炎热的夏天如同一记闷棍将人们打得晕晕呼呼。我开车下再次去沙洋农场迎接蒋文武出狱,蒋文武对我说,听说你一年来混得不错啊。
我说哪里,还不是兄弟抬庄,有一口饭吃而已。蒋文武拍拍我的肩膀说,水生,我这个人没什么头脑,不是当老大的料,但是这双手可不是吃干饭的家伙,以后有用得着的尽管叫我。他端详他的手,把手伸在阳光下,这双手看起来粗糙有力。可是有谁知道,这双手将沾满鲜血,许多成名一时的江湖人物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双手下。
蒋文武其实其貌不扬,相貌平平,但是矮壮有力,他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意,他眼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个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就连一直都满不在乎看着他的胡东风都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蒋文武是我见过的最凶狠的杀手,也是梅老大物色的一个凶狠武器。
我把蒋文武接到武汉,找了一家酒店让他洗澡,还为他从内到外买来一身新衣。我和胡东风在楼下大堂等他,胡东风说这个家伙有一股子杀气,是一个狠角色。我说,那是。胡东风又说,但是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讲朋友义气的人,我们还是离家远一点好。我说,都是狱友,以前很照顾我的,再说了是梅老大的人,我们还是尽到该尽的义务吧。
然后我请蒋文武一起去吃饭洗尘,我手下的主要头目都在酒店等他了,这晚他喝了许多,但仍然面不改色,来者不拒。让酒量如海的胡标都咂舌不已,连称遇到高人了。
回酒店后,我让胡东风找来两个妓女陪他,然后我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元和一部手机,我递给他,说这些钱你先对付着用,不够了再跟我说,我的电话存在手机里,随时打给我。蒋文武挤出一丝笑意,将钱揣在身上上楼去了。胡标看着他上楼十分不满地说,这小子也太狂妄了吧,谢谢也不说一声。我让他闭嘴。事实证明,我做的这些都没有白做,他后来让我几乎捡回了一条性命,这也说明蒋文武这个是讲义气的,只是多数时候,他更喜欢与人讲钱。
几天后,蒋文武用我给他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他已经租好了房子,如果我有什么事可以叫他,有什么不顺眼的家伙他可以帮我摆平了。我吓一跳,忙说,你就安心休息一段时间吧,如果闲得很可以到我的赌场来帮忙。他想了想说,也好。
2004年冬天那晚当一管发烫的猎枪顶着我脑袋时,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在那一刹那间,我竟然什么也想,不去想是谁在杀我,也不去想我将去杀了谁,一切的纷争与矛盾在那一刹那间竟然淡化成烟,脑中所出现的全是儿时的一些片段:灰暗的胭脂路口,我一头将高启顶在地上;我和王婷曾继来一起踏着清晨的露水去上学,扎着马尾的王婷清亮的笑声犹在耳畔;我们站成一排在高高的鹤楼上向下撒尿;我们在江边跪成一排对着龙王庙发誓结为兄弟;我考了一次全年级第一,任红霞慈爱地抚摸我的头;坐在前排的祝娟回过头来向我嫣然而笑……据说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想起以前快乐的时光,我在快乐的回忆中等待那致命一枪的响起。然而黑暗中那个枪手竟然放过了我,顶在我头上的枪管缓缓移开,黑暗中那个枪手说:我以前欠你的,这次还给你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枪手,黑暗中他的眼中是一种我熟悉的冷漠的狼一样的光。这种眼光我只在蒋文武的眼中才见过。他慢慢地转身,皮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此后我一直做噩梦,梦见自己没有了脑袋在黑暗的城市上空漫无目的地漂荡。
二十四
做掉他!一直是我们的口头禅,透着黑社会的血腥本质,平淡中又透出可怕的冷酷。只是我们也得时刻提防被别人做掉了!
那个冬天,蒋文武放过了我,这也是我的第二次死里逃生。我不想再有第三次这样的事发生,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先做掉想干掉你的人。除此,我们别无他法。
我去医院看正能趴在床上胡东风,他的背部中枪,每天只能趴着睡觉,他扭曲着痛苦的脸,睁着血红的眼说,肖老大,这事你一定得出口恶气,不然我们还怎么在道上混?你再忍,我们兄弟就都没法跟混你了。这话很严重,说明他已经对我产生了很大的意见,手下的兄弟死伤一片,我如果还忍让的话,那么下一次我绝对没有好下场。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我打过很多次架,砍过很多次人,可是从来也没有杀过人,更不要说是去杀一个于我有恩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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