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五大三粗的成年汉子,能跳会蹦的青年小伙子,还有大姑娘太嫂子老大娘老太婆,除开逢年过节,看玩拥子龙灯和花灯彩船,听打川戏围鼓,或#有幸去远地赶庙会看热闹,平常是说不上什么文化娱乐的。只有烧香叩头,求神拜佛,看端公跳神驵鬼,算做一种文化活动。年轻的小伙子有时碰上运气,可以跑十里八里山路,到乡场上去看耍猴戏的。这其实也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头,牵一只也是饿得没精打采的猴子和一只锇得楮瘦的老狗,他给猴子穿上红背心,让它提个小锣,骑在狗背上当当敲着跑圆场,或者翻几个跟头,眺个“加官”,使向还没有朿得及走散的观众乞讨几个小钱罢了。在乡下能够引起老太婆老大娘和大嫂,大姐兴趣的是来了说“圣谕”的,讲“善书”的。那种老头,大概和三家村的冬烘先生差不多的打扮,衣服虽‘说〒已槌色,却还冼补得很干净,穿得很周正,以表示他们的地位要比那些打莲花的耍猴戏的,甚至于比那些卖唱的,都要高尚一些。他的胁孔下夾了一个印花布包袱,打开来是几本线装书,据说这是经过皇帝御览经过批准了的“善书”。他在随便一个什么院子31,搭上一张髙桌子,安好高凳子。大人小孩仍旧绝在自己搬来的小凳子上,围坐在一周围,好奇地看着这位皇帝派出来的乡村巡回宣传大使,看他毕恭毕敬地向供在髙\'桌中央的皇帝万岁牌作揖叩头,然后登台讲皇帝的“圣谕”。翻来覆去,总不外讲那些对呈帝不忠对父母不孝对丈夫守节不贞,到头来受到报应的故事。就是这些也颇能赢得妇女们和老大爷们的叹息和眼泪。这在山村里,便算是相当高级的文化享受了。
铁柱再也没茌別的活路,只好去卖唱求吃了。他真的去扯了几尺细花洋布,缝件短上农把盼儿打扮起来,买一根红头绳把大辫子扎起来。里说没有钱去买点胭脂水粉,盼儿把脸盘洗得干净,用打龃丫的红纸在脸蛋上拍一拍,也显得白中透红,胜过胭脂水粉。加上那水汪汪的眼蹐顾盼自如,那水灵灵的样儿,比那些涂胎抹粉的还强十倍。铁柱不管3己的穿着打扮,也要把朌儿的黑漆牙板吊上红绿绸带子,给小鼓配上竹架子/他们也用不着排练,就按他们过去在长年叔权伯伯面前演唱慨了的故亊,游村串院,演唱起來。
起初,铁柱还不敢去乡场上或大庄院里去演喝,只在那些不大的山村小院里演唱。他想,只要比讨口子的身分髙一点就满意了。那些讨口子站在别人家的大0口,一面扣打狗棍防着狺狺狂叫的狗,一面打起快板来,数“莲花落\完了大概能够得到主人家赏一碗残葜冷饭,倒进玻篮子被碗里,拿到村头厘角去吃,这还常常不免受到小孩子们的奚落和家狗的侵犯,也真够伤心的了。铁柱想,去打莲花落求吃,他倒没有什么,可是怎么能叫盼儿落到这样的境地里去呢?现在他和盼儿两个是卖喝的,能够被人欢迎走进大卩,在院子里端一条凳子请他们坐上,让他们从容地演唱。演唱一了能够得到大家凑的几个饭钱,或者被请进屋里,平起平坐,让他父女俩吃碗淡饭,喝碗淸茶。人格受到尊重,这比讨口子好得多了,出乎铁柱的意想之外的是,他们的演唱竞然特别地#到欢迎,轰动了山村,都以为他们是从大码头下乡来卖喝的艺人。你看盼儿长得那么标致,举止那么落落大方,演唱得那么费气0肠。铁柱拉的二胡又是那么打动人心,在乡下哪里见过?何况他们演唱的那段故事,又是那么的引人入胜,捥转有致,这样的故事不要说那些当长年的当丫头的听了要落泪,就是大娘大嫂大姑娘以至青年小伙子们听了,何绘「能够平諍?
就这样,铁柱带着盼盼,从这‘个山村演唱到那一个山村,从山花怒放的春夭演噴到大奮纷飞的冬夭。臝得了多少跟泪和叹息,赢得多少爱怜筘尊敬,就这样,在这山乡里传遍了一个优美的爱情悲澍,传遛了‘个少女的动人的敗声。
铁柱和盼盼只在这些山村里演唱,他们不想去跑大码头,虽然有人鼓动他们到那些繁华世界里去挣大钱,到城市的说书场里去,到热闹的茶园里去卖鳴,一定可以叫座。不,他们不想去见大世面,也不想去和大地方的欧手们争短长。他们只想用自己心灵的歌去感动这些穷乡僻壤的“千人”,去洗涤他们的忧愁,去抚慰他们的痛楚。他们甚至连大的场镇也不想去。他们向金沙江两边的深山地方趑走越远了。这些地方是人们物质生活的贫瘠之地,也是人们文化生活的贫瘠之地,除开能听到那种这山传到那山的放牛娃儿的高亢的山耿,从来不知逝什么唱戏,什么说喝。正因为这样,铁柱和盼盼的说唱受到特钊的欢迎,他们也特别喜欢到这种山村去演喝。以至于在这一个山村还没有唱完,下一个山村就派人來接他们来了。这样远近传名,有的山里的乡场,也派人来迎接,希望他们到乡场的茶馆里去演唱,铁柱也不好拒绝,偶尔顺路就到乡场上去演唱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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