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73)

2025-10-10 评论

    “也许勉强可以开成。但是你,怎么只挂了名,老不见你来办事?”
    “有你们就行了。是不是?”
    “不行,简直不行!”
    梅女士说的极郑重,所以黄因明不能不回身来等待详细的说明了。梅女士把秋敏的乖张无能略述一番,气哼哼地结束着说:
    “大家都不满意。你来看一趟就知道。早就想告诉你,可是碰不到。好了,今天你明白了罢,以后还是请你自己去。我已经厌烦到极顶。”
    黄因明沉吟着不作声,后来才说:
    “你去找梁刚夫对他说罢。要秋敏来干也是他的主张。今天没有工夫,明后天我们再细细谈罢。”
    梅女士看了黄因明一眼,点点头就走了。她总算无意中解决了一个疑问,却是随即生出第二个疑问:是梁刚夫的主张?难道他以为秋敏是人才,他是这样的没眼光?
    太阳光斜射在梅女士脸上,风吹动她的呢夹袍。她慢慢地走着,愈是往深处想,不知不觉便到了寓处了。刚一进门,就听得谢老先生的磔磔的笑声从那个作为客厅用的楼下厢房里出来。梅女士带便望一下,不料回头来对她微笑的,正是李无忌,还是从前那样一头乱蓬蓬的长头发,不过那对细眼睛却比较的有精神。
    “哈,哈,我说是该回来了罢!幸而你不走。”
    谢老先生抓着颏下的胡子根,又高声笑了起来。于是开始了杂乱的寒暄和一些滑到嘴边的旧话。当李无忌提起他是一个月前在南京做了报馆记者,谈话就转到了沪宁一带的时事和全国的政局。谢老先生忽然拉长了脸说:
    “所以,李世兄,刚才你的话,一点不错;什么国民会议,简直是‘不’民会议。就像鄙人,总不能不说是堂堂国民一份子罢。然而半个月来,鄙人只做自己的《李杜优劣论》——咳,快要脱稿了,那时,再呈教;鄙人既不问国民会议,亦没有人来问我。而且朋友中间偶然谈起时事,从没有人提起了这个。那不是许多‘国民’全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么?什么国民会议?简直‘买空卖空’的勾当!咳,‘买空卖空’,李世兄,你这考语,真对极了,对极了!”
    “老先生的话顶真!所以我们的狮子周报要反对呀!”
    李无忌很得意地说,同时把眼光斜溜到梅女士脸上。
    “咳,哦——你们报上用文言,很好;还有律诗罢?鄙人此调不弹久矣。啊,有些旧作,拿出来请你鉴赏鉴赏。”
    谢老先生矍铄地站起来,又连声说着“少陪”,就跑出去了。梅女士忍不住抿着嘴笑。她想起谢老先生这本“旧作”,极应该缝个布口袋来装着挂在腰下,为的他只要三句话投契,便准定要拿出来请鉴赏的。但是她的惘念被李无忌一句不寻常的问话遮断了。
    “梅,听说你很活动,真的么?”
    看见梅女士微笑着不回答,李无忌又接下去说:
    “刚才听谢老先生说你见天跑出去。我就猜到了你一定在那里干什么。好,隔开了三四年,我们大家都把青春时代的梦做醒,大家朝着政治活动的方向走了。我希望我们不会走了反对的方向。你对于我们的报,有什么意见呢?”
    “什么报?”
    “就是《醒狮》呀!最近的一期也出来了,有几篇好文章。”
    李无忌很郑重地说,万料不到《醒狮》这名儿在梅女士的印象中非常淡漠;自然她也见过这种刊物,但因为是文言,又加以她最不喜欢的密麻夹圈,所以始终没有拿起来读过。现在看见李无忌那样卖弄的神气,她不禁诙谐地说:
    “对不起,简直没有拜读过。狮子什么的,和我无缘!”
    李无忌一怔,急忙地挺脖子将乱头发掀往后些,就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那么,你的政治立场是什么呢?你活动的是哪一方面?我们总不至于相反罢?梅,上海是五方杂处,最容易叫人上当的地方,有一些拿了卢布的人,正在收买青年,叫人家呐喊,他们自己却躲在三层楼洋房里快活。他们特别要利用女子。梅,也许你没有碰到这班恶鬼;但如果你碰到了时,恐怕也看不出他们的本相,他们的脸上都是笑迷迷地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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