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是对于你的做土匪暂时少陪。”
“什么理由?”
曹志方愤愤地问,走到章秋柳面前,睁圆了眼睛看她。“没有理由,也不用说多大的理由;简单的一句话,现在,我不。”
“哼,简单的一句话,你怕!”
“更简单的一句话,你也不过是说说高兴而已。你想好了怎样去做没有?”
这一句话倒使得曹志方意外地沉静了。和别的事一样,他对于目前这件事也是只有意思而并无办法的。他苦思似的在房里踱了几步,然后回到章秋柳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很正式地问道:
“如果我有了办法,你跟我去么?”
章秋柳摇头,但又接着说:
“跟么?我素来不喜欢跟人的。至于我自己对于这一件事,到我觉得眼前的生活全然没有兴味的时候,也许就去。但现在我有一件事正在进行,一件完全是好奇冲动的事,可是我很有兴味。”
“咄!你是只配受人玩弄的,你不配干大事!”
曹志方怒喊了,他的手指用劲箍紧来,像一把铁钳,几乎要揉碎章秋柳的嫩白的手掌。他看见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她的右手无效地来援助那被钳住的左手,她呻吟着,她扭着腰肢,全身摇摆,渐渐地蹲下去;她是痛的几乎要发晕。于是曹志方满意似的放了手,也不再看章秋柳,也不再说一个字,大踏步自己走了。
章秋柳捧住通红的手,又躺在床里,很生气。虽然肉体上并没损失什么,但精神上她觉得是完全失败了。她是惯常受男子的谄媚的,她从没见过像曹志方那样自大的求爱者;她不大明白曹志方来时的居心,但无论如何,她的美艳的肉体似乎并不能颠倒曹志方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的可以玩弄一切男子的自信心,在这里是动摇了,她感到了针刺一般的痛苦和焦灼。
而况她又被误解。想到那嚷嚷然没遮拦的曹志方的嘴巴以后将怎样地在四处宣扬她的懦怯,章秋柳尤不胜其愤恨了。她根本不是懦怯的女子,她是全权地自信着。她是敢作敢为的。她对曹志方说“现在我有一件事正在进行”,这倒是真话。这就是要把怀疑派的史循改造过来。三四天前她着手进行,颇感到些困难;幻灭太深的史循一时难以复活,但这却激成了章秋柳的更大的决心。
“将来总有一天叫大家知道我章秋柳是怎样的一个人!”
章秋柳终于愤愤地想,似乎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晨七时左右,王仲昭从怪梦中跳醒来;他揉着倦眼,望窗上看一看,知道时间尚早。在平时,他总是翻了个身,再睡,直到九点多钟然后离床;但今天他的神经异常兴奋,便例外地早起了。这几天来,仲昭心里很是愉快,因为金博士的论文对于他的新闻编辑方针有了拥护,所以总编辑也刮目相看,一变了从前的固执,颇有任凭仲昭放手干去的形势了。久经波折的改革新闻计划毕竟能够实现,虽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而在仲昭此时却的确非常快心,不亚于革命成功。至于今天的异常兴奋,又另有其适当的原因:昨晚他接到了陆女士的一封信,知道陆女士的父亲对于他们的恋爱已经同意,并且主张两星期后先举行订婚礼。
当下仲昭很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忍不住独自笑着。生活对于他是太美满,运命对于他是太优待了。他梦想不到希望之实现,竟如此其快!他一交跌入了幸福里,自己倒有点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事了。他一面穿衣服,一面就从枕下摸出陆女士的那封信来,宁神敛气地再读一遍。可不是,明明白白这么写着:
……昨天姨母到家里来了。和父亲谈起我的事,姨母说:“俊儿的大事也该办了,好让二姊姊在地下安心。”
仲昭,提起了已故的慈母,父亲没有一次不悲怆的。我看见他的老眼里噙着眼泪了。后来父亲就问我的意思。仲昭,你想,我能够怎么说呢?我又何必说什么呢?父亲是再明白没有的人。看见我没有话异化德文Entfremdung的意译。在哲学上,指主体活动,父亲微微笑着,想了一想,便说:“王仲昭也是个有为的青年,如果你自己合意,就此了却我的一桩心愿,也好。”所以我们的事情是决定了。父亲又说两星期后先行订婚礼,那时——你自然要来一趟;待学校放了暑假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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