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几时改的?”
“就是今天。”
王荣昌张大了眼,很诧异。
“今天我去请教了张铁嘴——‘斗姥阁’下的张铁嘴。他用心替我起一卦,断定我还要发迹,有委员之望。你想,要做委员,我这‘国辅’的名儿,就有封建思想的臭味,决定不行,所以改名‘国光’。张铁嘴拆这‘光’字,也说极好。
我现在是国光了,你不要忘记。”
“哦,哦。”王荣昌似懂非懂地点头。
“相书上也有委员么?”他又出奇地问。
“大概没有。但官总是官,官场中有委员,张铁嘴的嘴里自然也有了。”
王荣昌恍然大悟似的又点着头。
“至于你的事,我还不帮助么?但是,先有一件,我得先看过那张表,总有办法。”胡国光微笑地继续说,似乎颇有把握的样子。
“看表容易。只是还有那商民协会,我说不上来。最好去找着陆慕游;他是一本账都熟在肚里。”
“陆慕游?”胡国光侧着头想。“是陆三爹的儿子罢?他居然不做少爷,来办地方上的事了。”
“表在店里。”王荣昌抓住了说。“贞卿——哦,国光哥,眼前你没事的话,就请到敝店里吃饭,带便看那张表。”
胡国光当然没有什么不愿意。对于这件事,他业已成竹在胸。
直到掌灯时分,胡国光还没回家,这是最近一个月外面风声不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胡太太因此颇着急了。
金凤姐也是心不安定;她知道胡国光是和王荣昌同出去的,而王荣昌却又是清清楚楚看见胡炳和她厮缠的情形,她料来这老实的王老爷一定是什么都说出来了。她回想当时的经过:胡炳固然胆大,自己也有心撩拨;胡炳勾住她的头颈亲嘴的时候,她还斜着眼微笑,王荣昌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准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老头子了,这还了得!
金凤姐脸上热烘烘了。她记得胡炳说:“你总是我的。现在外边许多当官当司的姨太太都给了儿子当老婆。”她仿佛也听什么人说过:官府不许人家有姨太太,凡是姨太太都另外嫁人,或者分给儿子。这,果然是胡炳今天敢如此大胆调戏的原因,也是她自己竟然半推半就的原因。胡炳垂涎金凤姐,不是今天开始的;以前也捉空儿和她厮缠过几次。但那时,金凤姐怕老爷,所以总没被胡炳碰着皮肉。而胡炳也还怕老子,不十分敢。近来,不但胡炳常说“现在老子管不着儿子了”,并且今天的事就证明老子反有点怕儿子。这又是金凤姐敢于让胡炳拦住了亲嘴的缘故。
然而金凤姐是粗人,不懂得一切的新潮流,她又不比胡炳在外面听得多了——虽然他也是个一窍不通的浑人;所以金凤姐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怕。
晚上九点钟光景,胡国光方才回到家里,脸上略红,颇带几分酒意。
胡太太的第一句话是:“外边风声好些么?”
“不要紧。我已经做了商民协会的会员,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只要稍为运动一下,委员是拿得稳的。”胡国光十分得意地说。
王荣昌不敢出名做商民协会的会员,已经请胡国光代替。他们填报的表上是写着:店东,胡国光;经理,王荣昌;资本,贰千圆。
胡太太不大懂得胡国光的事,但看见他神色泰然,亦就放了心。
“阿炳还没回来呢!”胡太太第二桩心事来了。
“随他去罢。这小子也许会混出个名目来!”
金凤姐怀着鬼胎,侍候胡国光直到睡;他竟没追问白天的事,然而像在盘算什么,竟例外地不大理会金凤姐的撩拨,翻了一阵子身,就没有声息了。金凤姐蜷伏在这瘦黄脸人儿的身边,脸上只是一阵一阵地发热;畏惧的心理,与本能的冲动,在她全身内翻腾作怪。白天的事,不知怎的,总是挂在她眼前,不肯隐灭。她迷惘中看见胡炳张开了大嘴,直前拥抱她,喊道:“县官已经出了告示,你是我的!……”
第二天,胡国光着手去实现他的计划。昨天他已找过了陆慕游,谈的很投机,已经约定互相帮忙。胡国光原也知道这陆慕游只是一个绔袴子弟,既没手腕,又无资望,请他帮忙,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但胡国光很有自知之明,并且也有知人之明。他知道现在自己还不便公然活动,有些地方,他还进不去,有些人,他还见不着,而陆慕游却到处可去,大可利用来刺探许多消息;他又知道陆慕游的朋友,虽然尽多浮浪子弟,但也有几个正派人,都是他父亲的门生,现今在本县都有势力,要结交这般人,则陆慕游的线索自不可少。还有一个念头,说来却不高明了,在胡国光亦不过是想想而已;那就是陆慕游还有一个待字深闺的妹子,陆慕云,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