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论文的结尾处,作者不无忧郁地写道:“自从唐代连衡祖先东渡以来,列祖列宗无不秉承‘信义’,把守护玉佛视为比性命还重要的事,这是多么令人钦佩的事情呀。连衡先祖开创白字门金石之法,本意是让许氏有朝一日寻得玉佛,可以明辨其真伪。可如今本末倒置,玉佛无人记得,这鉴古之法倒成了主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许氏已遗忘了祖先的嘱托,偏离了本道,把心思都用错了地方。”
“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搜集、考证了无数古籍与古董,试着将许衡祖先的事迹复原,其目的在于有朝一日,可以唤醒许氏血脉,再度肩负起这个使命,不让我们的祖先蒙受无信的羞辱。明堂已经化为灰烬,武则天在乾陵里沉睡,对朝廷的恩义,我们可以不管,但让玉佛身首归一,是我们华夏子孙的责任。尤其是当下倭寇欲侵我国土,欲亡我民族之魂,欲灭我民族之精神,玉佛之事,可正为六万万同胞振奋之图腾也!”
落款是三个字:许一城。时间是民国十九年十月,也就是公元1930年10月。
我和木户加奈看完以后,各自捏着稿纸的一端,因震惊而久久不能开口。这篇笔记和我们预期的不一样,但却更有冲击。它不仅讲述了玉佛头的真正来历,而且还揭开了许家和木户家之间纠葛千年的宿命和恩怨。我从来不曾想过,许家和木户家竟然有如此之深的渊源,不是从现代,也不是从民国,而是从唐代绵延到了今日。
我和木户加奈同时望向对方,我们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千年之前的两个人,努力把这尊玉佛一分为二;而千年之后,他们的两位后人,却在努力把玉佛合二为一,这其中恩恩怨怨的奇妙之处,难以尽言。
可以说,我们之间的牵绊,从河内坂良那投向玉佛那一瞬间的凝视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加奈……”我轻轻地翕动嘴唇。木户加奈眼神闪了一下,嘴唇的弧度勾起一丝妩媚:“知道吗?这是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们两个人的脸又靠近了一些,她的头向左微偏,我的头向右微偏,似乎都在寻求某种契合的角度。
屋子里的温度开始上升,暧昧的气味越发浓郁。这份笔记的冲击力太大了,许多东西要慢慢消化,许多细节需要慢慢推敲。可在这个时刻,我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原始的欲望霸占了整个身体,推动着我继续靠近,靠近,近到可以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喷薄而出的香气。
就在我的理性即将崩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声紧似一声,有着丝毫不掩饰的急切与粗暴。我和木户加奈猝然惊醒,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分开。木户加奈面色通红,胸部微微起伏,身体软软瘫坐在沙发上起不来,只好由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面色阴沉的警察,还有秦二爷。秦二爷一看到我,立刻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就是他!没错!”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走近前来,一晃证件:“许愿吗?你被捕了。”
听到他们的话,我有点懵。我被捕了?什么我就被捕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把我一把推开,直愣愣闯进屋子,开始到处翻动。木户加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她连忙把桌子上的稿纸抓在手里。
好在警察对那叠稿纸毫不关心,他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在我的床边发现了龙纹爵——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藏——为首的警察拿起来递给秦二爷看,秦二爷捣蒜一样地点头:“对,对,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为首警察冲我微微一笑:“许愿,这是你的东西吗?”
他这句话,问得相当毒辣。龙纹爵是国家一级文物,我如果说是我的,马上就会被质疑来源;如果我说是从黄家拿的,那就更有盗窃文物的嫌疑,怎么回答都讨不到好去。警察看我保持着沉默,喀嚓一下用手铐子把我铐起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凭什么抓人?!”我大声质问道。
秦二爷过来,趾高气扬地喝道:“你这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那龙纹爵不是贼赃就是明器,北京来的同志大老远跑过来,还能冤枉了你?”
“你们不是岐山警方?”我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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